"义父,"许是受不了书房中愈发压抑的气氛,耿仲明不由得轻咳一声,打破了书房中已是维持多时的沉默。
见得毛文龙迎面看来,耿仲明便自脸上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并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不若我等将其.."
后面的话,耿仲明没有明说,他知晓自己的"义父"定然能够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时至如今,放眼整个大明朝,怕是唯有眼前的"义父"最不愿意看到朝廷和女真鞑子议和了。
毕竟无论对哪一方而言,他们东江军都是"恶行斑斑"。
昔日朝廷希望他们掣肘建州女真的时候,仗着麾下兵强马壮,毛文龙态度倨傲,并且时常"听调不听宣";女真大汗皇太极希望他们"和平共处"的时候,毛文龙又是亲自领兵踏平牛毛寨,迫使皇太极于锦州城外狼狈而归。
倘若朝廷与女真人真的"握手言和",自己"义父"于辽东战场的作用便会直线下降。
"容我想想.."
毛文龙自是明白自己义子的言外之意,眉眼之间的复杂之色更甚,呼吸愈发急促。
因为偏居海岛兼之消息闭塞的缘故,毛文龙从始至终都不清楚,女真大汗皇太极早已通过辽东巡抚毕自肃,向明廷表达了"议和"的想法。
毛文龙想当然的认为,放眼整个大明朝,除却辽东的女真人及岛上的刘兴祚等寥寥几人之外,只有自己和面前的耿仲明知晓皇太极或有和谈的念头。
若是自己将岛上的刘兴祚及其随从尽数诛杀,女真鞑子想要与朝廷和谈的念头便会石沉大海,激不起任何涟漪。
而自己还能随意寻个由头,以刘兴祚等人的头颅向朝廷报捷,毕竟这刘兴祚与昔日魂断张家口堡的"大金驸马"李永芳一样,都是被朝廷传缴天下的通缉要犯,更是女真国内众多"汉人包衣"的二号人物。
如此军攻呈递上去,多少能够抹除些许朝廷对自己的不满和猜忌,也能让自己的处境好过一些。
毕竟自从自己的"老领导"袁可立重新就任登莱巡抚以来,便是一刻不停的打造战船,训练士卒,对自己皮岛的后勤供应也是越来越少。
听说天子还专门从京营中选拔了一名叫做周遇吉的将领,将其擢升为登莱总兵,听从袁可立调遣。
更要紧的是,紫禁城中的天子竟然还将前朝老臣李邦华委任为天津巡抚,与袁可立的登莱镇互成掎角之势,守望相助。
毛文龙越想越是心惊,眼眸深处的惊疑不定也逐渐转变为狠辣,身躯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皮岛上的的东江军士卒之所以对自己言听计从,无外乎天启年间辽东战事焦灼不定,朝廷向自己的东江军倾斜了无数资源,而自己又能够提供给这群士卒高额的军饷。
倘若朝廷与女真鞑子"议和"成功,自己在辽东这摊浑水中的作用便会与日降低。
怕是局势稍有缓解,朝廷便会选择一名忠臣良将替代自己的位置,而自己麾下的数万东江军士卒定然不会因为逐渐趋于平稳的军饷与自己"造反",况且自己也没有那般大的魄力。
毛文龙倒也不是没想过,利用军饷逐渐减少,继而挑唆麾下士卒对朝廷产生不满的情绪,只可惜成效不大。
昔日为了维系自己于东江军士卒的中的地位,自己刻意淡化了朝廷的作用,将士卒高额的军饷尽数归功于自己。
如今看来,倒是有些自作自受。
"多说无益,快去将那刘兴祚宰了,事情做的漂亮些,不要留下活口。"
终究是拥兵数万的将帅,虽然刚刚有些举措不定,但当彻底下定决心,毛文龙便是在没有半点迟疑,迫不及待的朝着身前的耿仲明吩咐了一声。
闻声,耿仲明也是连忙放下了手中正在把玩的茶盏,躬身应是之后,便是转身朝着书房之外走去。
不过就当耿仲明即将迈出书房的时候,其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脸上重新涌现了些许惊疑之色,在毛文龙不解的眼神中,缓缓退了回来。
"义父,儿子突然觉得此事,好像没有这般简单..."
不待毛文龙做声,耿仲明便是迫不及待的开口,本就不大的眼睛也是不由自主的眯到了一起。
"倘若那刘兴祚真的是奉女真大汗皇太极之命前往登莱议和,为何舍近求远来我皮岛?"
"无论是旅顺还是复州亦或者盖州,不都比咱们皮岛近的多?"
突如其来的话语令毛文龙顿时愣在了当场,其脸上的不解之色也是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惊恐。
虽然尚不清楚刘兴祚的用意如何,但他却是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你的意思是说,女真鞑子并非真心议和,而是借刘兴祚之手,来观瞧我皮岛情况?"
少许的错愕过后,毛文龙便是逐渐恢复了神志,刚刚的慌乱被其很好的隐藏起来,嘴角也挤出了些许淡笑。
他又不是"听之信之"的蠢材,自然不会对刘兴祚等不速之客毫无提防,这些"汉人包衣"自从登上皮岛之后,便是被其麾下士卒控制起来,断然没有接触到外人的可能。
"有这种可能.."
先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耿仲明又缓缓摇了摇头,补充道:"但也有可能女真鞑子并无与朝廷议和的意思,这一切都是那刘兴祚的片面之词。"
"以女真人行事霸道的作风来看,就算真的与朝廷议和,也不可能如此寒酸。"
"那刘兴祚虽然不得皇太极重用,当好歹也是汉人包衣中的二号人物,其身旁却仅有寥寥几名随从,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耿仲明越想越觉得蹊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太上来。
"岂有此理,竟敢哄骗本都督?"
闻言,自觉被欺骗的毛文龙不由的愤怒的拍了拍身前的桌案,一脸愤懑之色。
紫禁城中的天子"欺辱"他也就罢了,一个"委任从贼"的汉人包衣也敢哄骗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