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楚月娇终于如愿看见了高人模样,却是一点也不开心。
甚至于,她内心已隐隐遭受到创伤。
她这些年向来嫉妒天阳大公主无论是出生与容貌,还是地位与才情都胜过她太多太多,她这种嫉妒早已变为病态的记恨。因此她才想寻找到自己能胜过天阳大公主的地方,她原以为自己的驸马就比天阳姐姐的驸马出色,可韩惊涛何曾有过如此风光的时候,而陈闲在琴之一道却有一枝独秀的绝世才能。
楚月娇内心极不平衡。
她身子发颤,看着楼下受到万人称赞的陈闲,她此时眼中就这一个人,耳畔也听不见其它声音。
“哼……”
韩惊涛回过神来,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但他认为自己绝对比陈闲强。
“哈哈……”
楚乾律不知为何似乎非常高兴,他身旁楚梦莲也无比欢喜:“哇……大姐夫好厉害,竟是这么有名的蒙面琴师……”
“啧……”
“蒙面琴师居然如此年轻……”
“我本以为是个相貌奇丑无比的中年人,不曾想是个青年才俊……”
“嘻……”
“高人好生英俊……”
“却不知可曾娶妻,又是何方人氏……”
琴会举行到现在已近午时,西子楼前上万人欢声如雷,在场大都因为蒙面琴师的真面目与年龄而分外惊讶,如此年龄与相貌,委实太出乎众人先前的想象,更有不少姑娘心生喜欢,关心起陈闲有没娶妻之类的个人问题。温七弦和在座的上百位琴师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闲,犹自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会是近日名动杭州的蒙面琴师。真相的确太出乎意料,温贤淑一对眼眸也仍是一眨不眨看着陈闲,她仍难以相信这位高人的年龄竟与自己差不多。
“驸……”
“此人……”
在众人欢叫之时,有几个更加响亮的声音忽然惊叫出来:“此人……此人好像是驸马陈闲!!!”
“驸马陈闲?”
“天阳大公主的驸马陈闲?”
“前段时间在苏州杀了师擎的……驸马陈闲?”
西子楼前上万人听见这些声音,陡然安静下来,脸色皆纷纷大变,在场所有人又都全部望向陈闲。
温七弦和在座的上百位琴师也不免心下微惊,温贤淑有些惊诧地微张着嘴巴。陈闲杀师擎一事如今早已经传遍江南一地,前些日在杭州城也传得沸沸扬扬,温七弦等人早在半个月前抵达的杭州城,当时都听人议论过这件事。他们现在才知道,原来蒙面琴师不仅是个长相英俊的青年人,还是本朝天阳大公主的驸马。陈闲这个名字在杭州城无人不知,不需要陈闲自报家门,温七弦等人包括在场的上万人都已经清楚陈闲是什么人……祖上乃本朝开国功臣,定南王之后帝师之孙,尚天阳大公主驸马都尉,姓陈名闲字照生等……这些身份信息都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众人脑海。
前一刻关心陈闲有没娶妻等个人问题的姑娘这一刻已经闭住嘴,脑海自然浮现出天阳大公主,一切幻想因之破灭。
陈闲倒有些意外在场还有其他的人能认出自己。
他笑着向温七弦拱拱手道:“晚辈驸马都尉陈闲,前日蒙面相见多有不敬,请老先生见谅……”
“小事而已,陈大驸马折煞老夫了……”
老人家并不介意这等事,反倒因为知道了陈闲的真实身份与年龄而甚为欣喜。
……
……
今日让在场众人意外的不仅是亲眼看见了蒙面琴师的真面目,毫无疑问还有蒙面琴师的真实身份。
江南琴会的举行时间是一整日,但重头戏都集中在上午半天举行,下午半天主要传授些琴礼等相关知识,或现场制琴与游湖表演等。下午没有授艺与献艺等活动,受邀而来的琴师除少数人以外,其他琴师可来可不来。上午半天结束以后,西子楼前上万人陆续散去,口中仍在议论蒙面琴师竟是驸马陈闲和凤求凰等三首曲子之类的话题。陈闲前日便与温七弦说过下午不会到场,老人家自不会提及额外的要求,这时候大抵仍然意外于陈闲这等年纪有着这等琴技,临走之前仍是赞不绝口。
陈闲和老人说着话,温贤淑端庄而拘谨地站在一旁听着,女子眼神犹有惊异。
“行……”
“改日若有闲暇,我二人再促膝长谈……”
“告辞……”
“好好好……陈大驸马慢走……”
温七弦大笑着拱手相送,他身旁温贤淑跟着福了一礼。
陈闲拱手还一礼,笑着转身走向楼前场地,叶子由立马跑过来找到陈闲,陈闲才知道叶子由这两晚到风雨楼听过曲。
“哈哈……三十两听我弹曲,没吃亏……”
“亏到没吃,但照生你好端端的,为何上风雨楼登台献艺,难不成是你……”
“别瞎想,我实话告诉你吧……”
有关风雨楼一些能说的事,陈闲并不想隐瞒叶子由,何况陈闲当初住在湖光书院后山院落时,叶子由见过乔美人好多次。叶子由在杭州这段时日听人说过杭州三大花魁,但他并不知道三大花魁之首是自己当初在家见过的乔美人,此时听陈闲说起来才知道这些事。他二人说话时,乔美人撑着一把花纸伞,站在不远处阳光底下笑着看着,她这时候不会靠近陈闲,因为现在的陈闲太惹人注目,她只想这样看着,待陈闲目光看过来时,她抿唇点一点头,先一步转身而去。
陈闲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嘴边露出笑容。
“大姐夫……”
楚梦莲突然风一样的跑过来,兴奋地说道:“原来大姐夫你就是蒙面琴师,我们刚在茶楼都看见啦……”
“哦,是吗……”
“照生……”
楚乾律后一步走过来,却是过来恭喜陈闲名动杭州城的,还说让陈闲傍晚之前回一趟山庄,说这种事该当庆祝庆祝。
陈闲倒未觉得这点事值得庆祝,但有必要回庄解释自己为什么到风雨楼献艺。
……
……
蒙面琴师正是陈闲一事已经在杭州城内传扬开,现在无论走在什么地方,都能听见这种议论声,同时被议论的还有陈闲今日弹奏的三首曲子。三首曲子到底有多动听,当时不在场的人只能听人描述,但蒙面琴师的琴技早已得到过杭州城无数人的赞美,全城百姓当听说了蒙面琴师是驸马陈闲,无不是又意外又惊讶。
“驸马陈闲竟有这等才华?”
“那这岂不是说,这位驸马在琴道上的造诣能取代师擎,与七弦先生齐名?”
“话说……原来天阳大公主的驸马如此了得。”
“这陈闲岂止琴技了得,我听说此人才华横溢,曾也名动苏州城,差不多仅以一人之才,助湖光书院夺下了院首。”
“此人诗词书法堪称一绝。”
“对对对,我听我苏州过来的外侄说过,说驸马陈闲乃是苏州第一大才子。”
“驸马陈闲……真乃苏州第一才子?”
“咱们杭州现在有不少苏州来的应试学子,是真是假,你在大街上找个苏州来的学子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杭州百姓对陈闲这个人所知甚少,在这之前大多只知道陈闲当众杀了师擎,除此外再没其它印象。今日倒有不少关于陈闲在苏州的一些事被人说出来,说出这些事的人想必也都来自于苏州。种种议论声在各个地方响起,楚月娇乘着马车回湖畔山庄,街上行人密集,马车行驶的很慢,她听着车窗外传来的议论,听说陈闲不仅琴技超群,其实才华横溢,诗词书法等皆有惊人造诣,甚至是苏州第一大才子,她一颗心猛地一颤,脸色越来越苍白,心中越来越不平衡,或者说也越来越不服气。
日落时分。
湖畔山庄。
由楚乾律主张的一场酒宴已接近尾声。
陈闲已经主动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以蒙面琴师之名到风雨楼献艺,就是闲得无聊找点事情做,顺便赚些银子而已。风雨楼和乔美人的真实底细都不能告诉楚乾律等人,其实楚乾律等人也并不是很在乎其中原因,自也不会往其它方向去思考。毕竟陈闲的确是个没事做的闲人,玩一玩闹一闹不很正常,何况如今名利双收,正常人都会这么做。
今日这顿酒有个人喝得非常开心,这个人正是楚月娇,她已差不多酩酊大醉,然而却仍不停的向陈闲敬酒。
“呵呵呵……”
“今天真开心……”
“姐夫,小妹恭喜姐夫,敬姐夫……”
“不,姐夫,小妹敬你一碗,我们换大碗喝,换大碗喝……”
“二公主,你醉了……”
“没……没……我没醉,我没醉……”
“小妹再敬姐夫,来……喝,小妹先干为敬……”
“韩兄?你是不是应该……”
陈闲已经没再喝酒,楚乾律也没再喝了,现在这一桌子就楚月娇一个人站在桌子前醉笑着,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楚乾律看着自己二妹,他很了解这个妹妹,已经猜到楚月娇为何如此想醉。陈闲并不了解楚月娇,自然不理解楚月娇怎么回事,他看向韩惊涛,这种时候显然应该劝阻或扶回去睡觉。韩惊涛也能看出楚月娇这是假开心借酒消愁,至于消什么愁,他只能想到可能多少与陈闲有些关系,可能认为自己不会弹曲什么的,他并非真的很懂楚月娇。
韩惊涛心中也有点不是滋味,他这顿酒喝得并不开心,这时候二话不说,站起身扶着楚月娇回房。
他扶着醉醺醺大笑的楚月娇回到寝房,把楚月娇放在床上。
他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左右手同时脱衣解带,他要证明自己也有优势,他觉得最直接的方法是征服床上这个人。
当然。
他自己现在也很有这方面想法。
然而。
他刚刚扑上床,只听见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左脸上。
“滚!”
楚月娇表情冷漠吐出这一个字。
韩惊涛趴在楚月娇身上,被这一耳光打得有点恼怒,很快嬉皮笑脸说道:“不是,我……”
“滚!”
楚月娇怒而大喝:“立刻给本公主滚出寝房!”
“我……”
韩惊涛心底下陡然升起滔天怒火,但他知道楚月娇此时是认真的,甜言蜜语已经不起作用,他现在不能不走,也不敢不离开这间寝房。楚月娇能打他耳光,他绝不敢动手打一个公主,这不仅是驸马与公主的身份问题,同时也是皇家颜面与皇权天威的问题。韩惊涛恼火地起身下床,拾起地上一件一件衣物穿在身上,穿好衣袍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转身出了寝房。
……
……
韩惊涛离开后好长时间,楚月娇坐起身来,坐在床上整理着被韩惊涛拉扯滑落的衣裙衣带。
“来人……”
她漠然看着寝房门,一名婢女推门而入,她问道:“让你们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回公主,已打听清楚了,苏州十多个应试学子都说,陈……陈大驸马的确才华盖世,当得起苏州第一才子……”
“婢子们还让这些学子把陈大驸马曾写过的诗词全写出来了……”
“送进来……”
“遵命……”
这名婢女不一会儿又走回寝房,将几张纸整整齐齐放在床畔案几上,然后行礼退下,退出寝房关上门。楚月娇坐在床上看着床畔案几上的纸张,她下午回来时听见街上人们议论,她想知道是真是假,当时就让身旁下人去问问苏州来的应试学子。她身旁下人询问到苏州学子的住处,花银子让这些学子说说陈闲在苏州时的事,重点是想知道陈闲是不是真的才华横溢,这些学子看到银子,有什么说什么,后来把陈闲写过的诗词写了下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楚月娇伸手取来第一张纸,她看着纸上这首诗,念着念着莫名其妙笑起来:“呵呵呵……好,姐夫好文采……”
“好文采……”
她边笑边撕,将手上这张纸撕成纸屑,扬手抛洒在床上,然后取来第二张纸。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手腕与嘴唇微颤:“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好……”
“呵呵呵……姐夫好文采……”
她同样边笑边撕,同样把纸撕成粉碎向着身后抛洒,然后取来剩下的几张纸。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好!”
“好!”
“好!”
“姐夫好文采!”
她连续说出三个好,嗓音一声比一声尖锐刺耳,她情绪已近丧失理智,手上几张纸也全被她撕成了纸屑,洒在了床上。好半晌她呆呆地坐着,身周被褥上和身上头上洒着白色的纸屑,她眼神略有些呆滞,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问自己分明派人调查过陈闲,分明调查的清清楚楚,天阳姐姐的驸马才疏学浅,只是个落魄平庸的穷书生,她不明白为什么真相是这样。更不明白天阳姐姐分明已经这般光彩耀人,分明已经夺去自己这个妹妹的光芒,分明已经压得自己抬不起头,为什么驸马也这般惊才绝绝。她想着这些,现在她眼中的韩惊涛,自己的驸马,除了家世比人好,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不公平……”
她摇着脑袋,茫然地喃喃自语:“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姐夫……”
“对……”
“姐夫……”
她抹抹眼泪,忽然欣喜笑起来:“天阳姐姐不满意姐夫,她不满意姐夫,我可以让姐夫当我的驸马!”
“对……”
“我要让姐夫当我的驸马!”
她忙不迭地下床落地,脚步如风拉开寝房门匆匆而去,却不知陈闲早已经离开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