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老鸨大多非良善之人。
哪怕曾经心性纯良,常年浸淫在肮脏与丑陋的环境下,也会逐渐变得冷酷无情或丧失人性。
醉芳楼老鸨正是如此,何况此人本性尖酸刻薄,向来不与人讲情面。
她眼中之物唯有银子与买卖而已,卖与不卖无非嘴上一句话,心里不会有半点难舍等情绪。
“本家小叔等着你回话,你究竟愿不愿卖人?”
“卖……”
老鸨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说道:“但十二万两!”
“告辞!”
陈闲二话不说,拱拱手转身大步而去,叶子由倒有些发愣,待反应过来,也急忙转身跟上。
“等等等等……小老爷请留步……”
老鸨急忙追上来:“既然小老爷诚意巨深,老身便成其之美,十万两就十万两,盼小老爷今后能善待我家女儿……”
老鸨笑容满面说出大堆好听的废话,陈闲和叶子由停下脚对望一眼,事成了不由得暗自窃喜。散堂在座的数百客人倒忽然感慨良多,这些人念着对花牡丹旧日的寄望与莫名的情感,今晚竞价的人皆真心想买下花牡丹的普通一夜,其实也多少为着花牡丹如今的境遇与掉价而略感可惜。此时将被人买回家当小妾,毫无疑问今后不可能再见到花牡丹,大花魁花牡丹从此销声匿迹,这些人现在反倒有点不舍。
“唉……”
“花牡丹弄得如今地步,有个归宿也挺好的……”
“散了散了……”
“花牡丹已经卖人了……”
醉芳楼竞价花牡丹普通一夜也便到此结束,老鸨领着陈闲和叶子由来到第三层闺房见到花牡丹,花牡丹两晚没怎么睡,神色难免有些憔悴。有卖身契在身的买卖,需到杭州户事衙门立下新的契约,三方人需同时到场签字画押。此时时辰尚早,一行人进入户事衙门,醉芳楼老鸨取出花牡丹的终生死契,然后亲笔写下一份转卖契约,最后签字画押,她收了十万两银票再没她什么事,先一步出了衙门。十万两的人身买卖,衙门收取半成五千两的契约税,税银自然由买方陈闲独力承担。
“好了,完事了……”
自户事衙门走出来,陈闲看了眼身旁花牡丹,笑着说道:“回风雨楼。”
……
……
风雨楼的竞价还尚未开始,一个时辰前跑出门二次筹备银子的下人都已陆陆续续的返回风雨楼,楼上楼下近两千客人或喝着酒或喝着茶,仍在耐心地等待着。乔美人亮相之后跳过舞也舞过剑,她本身有武功或者说轻功底子,身姿比寻常姑娘更加柔美曼妙,凭她今晚的人气,即使不用跳舞,其实只需往台上一站,大抵已足够赏心悦目,也足够令人移不开视线。她此时下台后,一个婢女匆忙走过来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她眉开眼笑点一点头。
叶子由中途回客栈了,陈闲带着花牡丹从风雨楼后街进的门,二人站在院中院等着乔美人。
“成了吗?”
乔美人欣喜地走来院中院,花牡丹上前福一礼说道:“乔姐姐大恩大德,牡丹在此谢过,从今往后我花牡丹……”
“好啦好啦,你什么也不用说……”
乔美人笑道:“你这两日受累了,我叫婢女收拾好房间了,你今晚只管好好休息,明儿一早,我还你清白名声。”
“嗯。”
花牡丹心中说不出的感激,她这两日诚惶诚恐,也的确早已心力交瘁。
乔美人给花牡丹准备的住处位于风雨楼后方东角独院,院中有亭阁有游廊,还有两间雅致的房间,一间是花牡丹的,一间是留给冷幽幽的。能看出乔美人在挖对家两大花魁这件事上不是光用嘴说说的,她执掌江南一地的风雨楼,要做的除了各地消息的传递与情报收集和赚银子,更需要做的是为风雨楼培养与招揽出众的人才,银子只是小事,人才才是关键。今晚终于如愿以偿,看中的两人之一花牡丹进了风雨楼的门,乔美人自是不免心花怒放,甚至于有一点点得意忘形。
“太好了,花牡丹从此是我江南风雨楼的人了……”
院中院月色皎洁,乔美人转过身,用食指勾起陈闲手指,她笑道:“这位英俊青年乔装的英俊小叔,辛苦啦……”
“辛苦辛苦……”
陈闲玩笑问道:“你说的,我今晚这么大的功劳,你准备怎么犒赏我?”
“嗯……至于犒赏,我想想……”
乔美人柔媚笑着,手指勾动着陈闲手指,她看一眼院口没人,忽地忍不住嗔笑道:“噗……那我今晚在上面……”
“嗯?当真?”
这种话绝对属于私密话之中的第一私密话,也只有睡在一起的男女才有可能出现这种对话,而睡在一起的男女出现这种对话也便比较平常。当然也会存在一种偶然,不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会主动说出这种话,可能只有类似于乔美人这种性格的女人才会在想很久之后玩笑似的说出口,再者是乔美人此时有点高兴过头,这种心情下的人与喝醉酒的人,两者情绪大同小异,失态都属于正常事。闺中之事的私密话语自也没必要正儿八经的计较什么真与假,都不过是些正常人的小小趣味而已。
陈闲并未真的放心上,乔美人说出口后也并未再想这些事,二人先后来到前面风雨楼。
花牡丹走进新住处东角独院,望着自己新的家新的房间,她这两日的心情如同活在恶梦当中,所幸今晚已走出恶梦。
……
……
陈闲并未除去乔装,依旧以中年商贾的模样坐在风雨楼散堂内,他这一桌是刚刚增设的,就只坐着他和风雨楼一个女扮男装过的名叫茶梅的清倌探子。茶梅是杭州风雨楼的副手,曾跟着乔美人去过苏州,陈闲在苏州时没见过这茶梅,住风雨楼这些日倒每天见到人,今日下午才从乔美人口中听说这姑娘叫茶梅。这姑娘是真正的风雨楼人,接下来会配合陈闲演戏,这些全是一早的计划中事,乔美人给陈闲筹备的竞价银子就放在桌子脚边木箱子里。
舞台一场表演结束以后。
乔美人再次走上舞台中央站着,美眸时不时扫一眼陈闲,不由自主露出柔媚的笑容,在座的人都以为是对着自己笑。
“哈哈……”
“终于要开始了……”
“老爷我都等了一个半时辰了……”
“本公子今晚必要拿下……”
楼上楼下满满的两千客人又顿时喧哗起来,有人欣赏着舞台上站着的乔美人,有人欣赏着舞台上站着的乔美人的同时,已经准备好开口喊第一口价。如郭庄岳三人就时刻准备着喊出一嗓子,心中美滋滋想着用自己的高价一下子震慑住全场竞价之人,然后美人到手。而如金玉行大掌柜等人反倒冷静下来,这类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绝对是一方巨富,自然底气十足。
“诸位客官……”
风雨楼负责红倌姑娘的鸨妈走上舞台,面带笑容介绍完乔美人,高声唱道:“价高者得,请客官出价!”
“十万两!”
竞价才刚开始,散堂中间有个客人毫不犹豫喊出了第一口价十万两,这便毫无疑问十万两已是底价,楼上楼下客人们大多脸色陡变。今晚参与竞价的大约两百人,其中可能有一百七八十人未能带够十万两,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然而现在第一口价就是十万两,这意味着竞价之人已有一百七八十人直接失去了竞价的资格。郭庄岳三人才刚举起手,正想着抢先一步喊出第一口价,没曾想慢了一步不说,他人喊出来的第一口价竟是十万两,他三人才带了五六万两银子,此时此刻直接愣住了。他三人虽出生富裕之家,在苏州城绝对算得上富家公子,但相较于杭州城这些极富之人根本不值一提。
“这……这开什么玩笑?”
庄志富咽着口水愣愣地垂下手,郭见深和岳溪也都一脸挫败感。
他三人接下来只能看看热闹。
“十二万两……”
“十四万两……”
风雨楼今晚客人虽多,可由于竞价的人只剩下二三十个了,场面反倒有点冷清,竞价的人每一次加价至少一万两,听不见千两百两等数目。今晚进门看热闹的人听着动辄万两万两的往上加,都不由得大汗淋漓,心下也唏嘘不已,这简直是不把银子当银子,也大抵见识到了什么叫富贵之人,自也非常羡慕,但更羡慕的绝对是能一亲乔美人芳泽的人。郭庄岳三人此时也有这种酸溜溜的感觉,生平第一次被人在银子上击败,难免不是滋味,三人看着舞台上的乔美人,眼神火热也甚觉遗憾。
“二十万两……”
散堂在座的一位中年人喊出这个价,立马有十几个参与竞价的人摇头长叹不再发出声音。
“二十一万两……”
洪竞泽站在栏杆前喊出这个价,喊完价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汗珠,他生平从未如今晚这般焦急与紧张,这已是他第四次加价,而他带来的银子只有二十二万两。此人酒色脑子,太想得到舞台上站着的大美人,他甚至一刻也忍受不住了,此时最担心的是有人喊出高于二十二万两的价格。站在一旁的韩惊涛也不由抬手抹汗,二十二万两是他二人共同筹备的,他心情甚至比洪竞泽更加着急。楚月娇冷笑着,观察着身旁韩惊涛的一举一动,她已经猜透这两人的勾当,但不会说破。
“二十……”
散堂一位客人望向楼上的洪竞泽,笑容玩味喊道:“二十三万两。”
“你……”
洪竞泽登时睁大眼,目中带着绝望,韩惊涛也陡然如遭雷击,毫无疑问这二人已经玩完。
楚月娇幸灾乐祸地冷笑不语。
……
……
二十三万两的价格又很快被人加到二十四万两,自从前一刻二十万两被喊出来,之后每增加一万两,楼上楼下的人都不免一阵唏嘘,现在二十四万两更是如此。郭庄岳三人莫名感到心惊肉跳,越发觉得自己家的家底与这些人相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同时也没想到舞台上站着的人竟有如此身价。身价的提升也相当于外在吸引力的提升,现在在座的人都不免觉得乔美人比前一刻更美,实际上这一刻的乔美人还是前一刻的乔美人,这只不过是心理错觉而已。
“二十五万两……”
喊出这一嗓子的正是金玉行大掌柜,此人今晚进门后感觉不妙,又叫管家送来了二十五万两,他现在一共五十万两,心中有点窃喜自己当时的灵机一动。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喊价,在座的有不少人认得这位大掌柜。但二十五万两才喊出来,马上有人加到了二十六万两,其实到得此时,仍在竞价的人已经只剩三个人,这三人也是一万一万的往上加。洪竞泽和韩惊涛听着喊价声,俯瞰着舞台上站着的人,某种念头依旧强烈,非常不甘心。
“三十万两……”
陈闲听着坐在不远处的金玉行大掌柜喊出来的这个价格,他皱起眉问同桌的茶梅:“乔美人给我备了多少银子?”
他问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舞台上的乔美人,乔美人也正好看向陈闲。二人目光对碰时,乔美人半嗔半怒地白了陈闲一眼,其实心下也欢喜不已,她的直觉告诉她,陈闲一定是在问自己备了多少银子,她看见的是自己男人担心自己被其他人买去,因此才心生欢喜,而她选择这么做,自然做过充分的准备。陈闲问完茶梅,颇为愕然地坐直身子,随后笑起来。
陈闲才知道自己桌子脚边放着的这只中等木箱,装着的并非白花花的银锭,而是满满一箱子银票,二百八十万两。
“啧……有钱人……”
陈闲微笑着看着乔美人,乔美人也看了过来,悄悄眨了眨左眼。
“三十三万两……”
金玉行大掌柜最大声喊出这个价,楼上楼下顿时安静下来,最后一个与之竞价的人摇摇头叹息着不再出声。
“三十八万两……”
散堂响起陈闲洪亮的声音。
金玉行大掌柜看了眼,心中有些着急,喊道:“四十万两……”
“四十五万两……”
“你……”
“这一口气加五万两?”
楼上楼下两千客人皆吃惊不已,金玉行大掌柜恼怒地站起身,隔着四五张桌子大喊道:“四十九万两……”
陈闲也站起身,目光穿过在座的人望着这位大掌柜,嗓音低沉喊道:“五十五万两……”
“你……你……”
金玉行大掌柜唇齿发颤,整张脸霎时苍白起来。
这位掌柜总共才准备了五十万两,他喊价前存着侥幸心理,未有喊出五十万两,没曾想对方一口气到了五十五万两,五十五万两在他眼中也不算多大数目,可问题是他今晚没准备这么多。竞价规则是当场看银子,不会再给时间筹齐喊出来的银子数目,这位掌柜面无死灰,如其他人一样非常不甘心,不甘心地看着喊出五十五万两的陈闲,也不甘心地看着舞台上的乔美人,越看越想越不甘心,突然的上头了。
“一百万两!”
大掌柜怒吼出声,看着舞台上站着的乔美人和鸨妈,说道:“给本老爷一个时辰,必定再送上五十万两!”
“一?”
“一百万两?”
楼上楼下客人面面相觑,俱都震惊的哑然无声。
乔美人动作生硬地福一礼,抬起眼眸看向这位大掌柜,礼貌性笑道:“我没意见,但却不知这位客人……”
“我有意见……”
砰的一响,一只中等箱子被抱上来搁桌子上,陈闲一根指头挑开箱子盖,满满一箱子银票,飘飞出十几张。
“箱中二百八十万两……”
陈闲看着散堂在座的客人,看着金玉行大掌柜,他拱拱手道:“诸位,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