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
“八十万两?”
今晚进门的竞价之人可能就金玉行大掌柜家底最厚,他自也拿得出二百八十万两,但这笔银子在他眼中已不是小数目,他一个时辰内都未必能再筹五十万两,何谈二百八十万两这么多,他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放弃。楼上楼下的近两千位客人看着散堂桌子上满满的一箱子银票,大多数人这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视觉上和心理上的冲击自都无比强烈,有人目光羡慕嫉妒,有人不自觉冒出热汗,更有人低声唾骂。
“这个禽兽……”
“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吧……”
“有必要如此?”
“他娘的,这家伙长得这么难看,难道乔大美人的第一夜要给这种人糟蹋了去?”
“唉……”
“鲜花要被牛蹄子踩了……”
都知道今晚已经没人再有竞价能力,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陈闲乔装的中年商贾身上,大都因为心有不甘而开始人身攻击了。骂声最大的是洪竞泽,其次是在心中叫骂的韩惊涛,郭庄岳三人也在心中骂陈闲是有几个臭钱的土财主。甚至他三人觉得比银子非常不公平,赢取美人这等雅事,比才学才更符合趣味,这无非是因他三人心中不平衡。今晚竞价的人其实皆如他三人这般酸溜溜的,说到底乔美人的美令得他们惊艳,甚至于已成为他们心目中梦寐以求之物,都想成为第一个踏入乔美人香闺的男人,这种心理下无论最后是谁赢得了竞价,都将成为其他人仇视的对象。
而按照原计划。
乔美人竞价卖身只是一场戏,虽然乔美人当日倒真想过把自己当众卖给陈闲,但后来制定详细计划时被陈闲否决了。因为哪怕是演一场戏,乔美人也不能真正卖给任何一个男人,一旦把第一夜公开卖给了男人,那么乔美人也必将如昨日的花牡丹一样陡然掉价。她尚需经营与执掌风雨楼,她身为杭州风雨楼的招牌人物,须得做长远的打算,这便不如趁热把身价炒到极致。因此陈闲后来补充这一环计划时,目的是只需抬高乔美人的身价,不能因一时兴起与玩闹而造成损失。
陈闲没以真面目竞价,正是出于这层考虑。
他听着楼上楼下客人们的骂声,他很清楚客人们此时的心理,这大抵是看到美好之物即将被人摧毁的一种恼怒心理。
“诸位……”
陈闲看着在座的所有客人,他沉声说道:“既然无人出更高的价,那么乔大美人的第一夜……是我家小姐的了……”
同桌女扮男装的茶梅站起身,环视众人福一礼道:“小女子多谢各位相让。”
“这……”
“小姐?”
“一个女子?”
众客人惊喜又诧异地相互对望,金玉行大掌柜拨开人群,气冲冲走过来,上下打量茶梅几眼,果然是女子女扮男装。
“你一女子……”
“你一女子……”
大掌柜这下气得,手指发颤,尖声吼道:“你一女子,你跟本老爷抢第一夜做什么?啊?坐床上聊天呐你们?”
“坐床上聊天呐你们……”
“聊天呐你们……”
余音在楼子里回荡,茶梅皱着眉捂住一只耳朵,随后气愤地说道:“我还真就买来聊天的,你管得着吗?”
“你……”
大掌柜气血上涌,眼睛一闭登时晕了。
“大掌柜……”
管家和十几个下人急忙跑过来,火急火燎地抬着这大掌柜出了风雨楼。
若不是陈闲喊出更高的价,今晚这桩美事明显是金玉行大掌柜的,到嘴的天鹅肉被人横插一脚抢了去,大掌柜本就气恼非常,更可气的是对方背后居然是个女子,若某取向都正常,两个女子一晚上除了聊天还能做什么,大掌柜怎能不气晕。竞价规则是价高者得,并未规定女子不能参与竞价,大掌柜气晕了,其他人却欣喜若狂,既然是个女子买了第一夜,这相当于今晚谁也没有买到手,乔美人在众人眼中仍会是处子花魁,这也便意味着今后仍有机会成为第一个踏入乔美人香闺的男人。
“好……”
“哈哈哈……”
“第一夜被个女子买了……”
那今晚这只是一场热闹,洪竞泽和韩惊涛心中不由乐开花,郭庄岳三人也大笑起来,其他竞价之人也都如此高兴。前一刻认为乔美人被任何一个男人买下第一夜都属于一种糟蹋,这一刻皆如释重负,心理错觉再次出现,大抵此时的乔美人更美。这其中也无疑因为身价的加成,哪怕二百八十万两不算数,大掌柜还喊出过一百万两,乔美人今夜过后的身价在江南一带青楼无人可比,说是江南第一花魁也毫不为过,一夜值百万两的女子,想来是个男人都想得到手。
楚乾律站在第三层栏杆前,他今晚没准备银子竞价有些后悔,此时看着走下台的乔美人,笑着自语道:“此女不错。”
天底下能令他心动的女子恐怕不出只手之数。
乔美人已是其一。
……
……
今晚进门的客人大多对其他姑娘毫无兴趣,乔美人走下舞台后这类客人也便接二连三地散去了。现在时辰已近子时,时间也不算早了,陈闲平时这个时间已差不多弹奏完十五首曲子,今晚是先从风雨楼正门出去的,而后又从风雨楼后街进的门。乔美人今晚心情极好,身价与名气的提升是一回事,主要还是因为成功地挖来了花牡丹。待婢女换好了小浴池的池水,她立即过去关上门窗,没外人在场自是私密时光,她跑过来搂住陈闲,娇媚而古怪地笑着。
“呵呵呵……”
“你又在想什么?笑容这么诡异?”
陈闲心中好奇又疑惑,微笑着搂住乔美人柔软腰身,乔美人突然嗔笑一字一字说道:“你……欠我一百万两!”
“啊?”
陈闲故作吃惊貌。
“哈哈……你认栽吧,记得攒银子补给我。”
“大美人咱俩讲个价行不行?”
“没门儿……”
“那你凭良心说,我一夜值多少?”
“你呀……嗯,你一夜最多值半两银子……”
“好,哈哈……你说的,我一夜值半两银子,那我……用两百万个夜晚抵你一百万两……”
“来来来,咱们上床,我先抵给你半两……”
“噗……不不不……不行,你真狡猾,那到头来还是我亏了……”
到得夜深人静,香闺内的说笑声与嬉闹声渐渐的变小,浴池的池水也渐渐停止了波动,待灯火熄灭,三面窗子同一时间变暗,不多时香闺内响起足以令人心神迷乱的甜腻喘声。至于两人一个多时辰前开玩笑说过的犒赏,自是都没有当真,但当时说出口的人,过程中无意识的做到了,当然这也不是第一次说到做到,属于闺中事的正常行为。
“今晚其实是个特殊日子……”
香闺安静下来后,花架子床床幔也停止了晃动,两个人都还没有睡,乔美人趴身上搂着陈闲,轻声软语说着话。
“哦?有多特殊?”
“我爹娘是在十四年前的今儿卖掉我的……”
“哦……”
其实陈闲这些日听乔美人说过具体出身与人生经历,乔美人想把自己当众卖给陈闲,也有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今日这个时间也赶得很巧。虽然今晚是陈闲喊价,最后由茶梅出面买下的,其实并无多少差异,这也可能正是乔美人在竞价之前,坐在镜台前梳妆之时,把今日当成是一个特殊日子的主要原因。乔美人从未记恨自己爹娘,养不活卖女儿属于当下常见之事,她当年被卖掉后,这些年虽吃了非常多的苦头,可如今她觉得未必不是一种幸运。若她爹娘当年没有卖掉她,她的命运毫无疑问不会是现在走的这条路,留在家能不能过上如今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谁也说不准,也想必学不到一身好武艺。
而如今在她心中最重要的,是被爹娘卖掉后发生了转折的这条人生路上,遇上了身下人她自己深爱的男人陈闲。
命运之路有无数条,每一条路都是一种人生,出发前谁也无法确定这条路是好是坏。
……
……
次日。
清晨。
乔美人今日倒并未太贪恋身旁人的温暖,醒来后没过多久,轻悄悄地下床沐浴,随后穿衣穿裙与梳妆打扮。她今日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正是澄清陈闲和花牡丹的事,尤其是还给花牡丹清白名声。她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待陈闲穿衣起床后,她动手更换了昨夜的被褥,然后先一步走出香闺去东角独院找花牡丹。
如要证明花牡丹仍是处子之身,那么肯定少不了以接生和验身等为生的专业稳婆,风雨楼常年养着两名稳婆,不过今日不会用到这两人。乔美人昨晚在回院中院的路上吩咐过茶梅,让茶梅今日把杭州城各个坊市最有名的稳婆全请过来。茶梅今日天刚亮就出门走访去了,路上每看中一名稳婆,便让这名稳婆先来风雨楼等着。茶梅此时仍在穿街走巷的走访,人还没有回来,而此时已有七八名稳婆坐在风雨楼散堂内喝着茶。
风雨楼今日大清早的开门了,路过落花街的人都很好奇,引来不少人围上门来询问。
“待会儿将澄清一件事……”
围在风雨楼门前的人听见这种话更加好奇,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凑热闹,大都看出来可能会闹出一件大事。
而昨晚上发生的两件大事也已在杭州城中心一带传开,一是花牡丹被人用十万两银子买走了当小妾的事,二是乔美人竞价卖身最后被一个女子买下了第一夜的事。有关乔美人的消息向来传得最快,城内议论的人也向来最多,昨晚二百八十万两和一百万两及金玉行大掌柜当场晕倒的事也夹在其中传开了。听说金玉行大掌柜昨夜醒过来后仍是极不甘心,今早叫人放话一百万两买乔美人第一夜,有效时间长达十年,十年之内无论乔美人何时点头答应,大掌柜来的时候,也同时送来一百万两。
“啧,一百万两……”
“乔美人第一夜真值这么多?”
“绝对值……”
“你们昨夜是没去风雨楼,如今的乔美人,你看过一眼后,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乔美人不仅比以前更漂亮了,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总之,谁看了谁心痒痒……”
“老爷我昨晚一夜无眠,做梦都想着乔大美人……”
“不是一夜无眠吗?醒着做什么梦?”
“白日梦……”
“不……黑日梦……”
“听你们这么说起来,今时今日的乔美人,岂不成了天下第一大花魁?”
“全天下不敢说,江南第一花魁之名,稳稳的……”
昨晚做戏炒身价,今早立竿见影,乔美人的名气在今日明显水涨船高,到此时全城百姓几乎都已经知道了风雨楼乔美人这个人,杭州城已没有哪家青楼的姑娘能与乔美人相媲美,甚至于都没人再提什么三大花魁,在杭州已然一枝独秀。杭州城属于江南一地最为富庶繁华的城池,乔美人在杭州一枝独秀,在江南一地也便毫无疑问一枝独秀。
恐怕今后很难有其他青楼姑娘超越乔美人。
……
……
风雨楼一反常态大白天开门,因为好奇而站在门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茶梅请过来的稳婆已有十五六个,这些稳婆在各个坊市颇有名声,都是稳婆行业中的翘楚人物,有不少围观的人认得出其中一两个稳婆,但很难猜透个中原因。花牡丹从起床到现在一直坐在东角独院小亭子里等待着,心情难免稍有些忐忑,气色倒比前两日好很多。她这两日吃的苦,她认为非常值得,没有苦楚哪来的甘甜,如今不仅不用卖身,最关键是今后是自由之身,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吃再多苦也值得。
茶梅还没回来,稳婆还没到齐,乔美人也在等待着,坐亭子里陪着花牡丹。
“美人姐……”
一名风雨楼的清倌探子匆匆忙忙地快步走来,走进小亭子在乔美人耳畔低声说道:“二皇子献王楚乾律想见你……”
“我又不认识他,有什么好见的?”
乔美人话虽如此,但一位皇子上门自报身份要见自己一面,她表面身份只是风雨楼东家和花魁,也是本朝兴国万万庶民之一,没理由拒绝一位皇子亲王的主动见面。乔美人自东角独院出来后,回自己香闺找到陈闲,陈闲不太好陪着乔美人一起见楚乾律,后来在花厅中堂墙面的后方停下脚,乔美人一个人走到前面花厅。
楚乾律坐在花厅宾座上喝着茶,院中院一名婢女站在身旁伺候着他,余徒抱着剑站在花厅门口。
“献王爷驾临风雨楼,请恕乔美人有失远迎……”
“乔姑娘无需多礼……”
楚乾律搁下茶盏,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本王冒昧来访,还望乔姑娘勿要责怪本王叨扰了……”
他拂了拂阔袖,背起手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本王很喜欢乔姑娘,是想问问乔姑娘……可有兴趣当本王的侍妃?”
“嗯?”
站在花厅中堂背面的陈闲不由皱起眉。
乔美人脸色如常,唇边笑意如常,她根本不会考虑这种事,直接了当说道:“小女子出身低贱,恐配不上献王爷。”
“行……”
楚乾律也神色如常,笑着点点头道:“便请乔姑娘留步,本王告辞。”
“恭送献王爷……”
乔美人站原地没动也没行礼,看着楚乾律走出花厅。
在去前面风雨楼的路上。
余徒皱眉问道:“殿下真就这么放弃?”
楚乾律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余徒,笑起来问道:“若不然?难道叫本王甜言蜜语去追求一个青楼女子?”
“余徒懂了……”
“走吧……”
楚乾律昨晚看到乔美人时,虽怦然心动,但此时此刻已经成为过往,他心动过,也主动表达过,既然对方不答应也便只好作罢,他不会自降身份去追求任何一个女子。乔美人在他眼中,固然是个难得一遇的也曾令他心动的大美人,但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惦记着乔美人这个人,在他看来,他已经给过对方选择命运的机会,既如此那何须牵肠挂肚,日日夜夜念念不忘。
他志在于龙椅,不在于美色。
“但话说回来……”
楚乾律突然停下脚,笑着问身旁余徒:“一个青楼女子,竟会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本王,你觉得是何原因?”
余徒皱眉沉吟:“可能……”
楚乾律笑着说出问题答案:“不用可能,她定然有个比本王更好的男人……”
余徒并不认同这句话,他眼中楚乾律贵为皇子,若将来成功继承皇位,天底下不可能有比皇帝更好的男人。
然而。
在乔美人心目中,陈闲就比坐龙椅的人更让她满意。
她走回花厅背面搂着陈闲脖子,得意笑道:“喏……你刚听见了吧,他让我当他的侍妃,我没答应,我好不好?”
陈闲微笑道:“非常好……”
待茶梅返回风雨楼,待二十二名稳婆全部到齐,证明花牡丹仍是处子之身一事也便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