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由能顺利地度过秋闱十一二天,绝对算得上一件喜事。
他至少没有过于担忧与紧张而在号房里晕倒,也没有闹事犯错而被逐出贡院,更没有缝着夹带作弊而被取消应试资格,也没其他应试学子故意在他衣物内藏书本等陷害他。这些没在他身上发生的事,秋闱这十一二天全部发生过,有人晕倒有人犯错有人作弊,也有人用尽心思陷害同窗,更有人在贡院号房里吞墨吞笔甚至自尽。
十年寒窗,一朝失志。
向来容易逼死逼疯一些寒门出身或者内心脆弱的应试学子。
风雨楼今晚开门以后如常爆满,陈闲如今不用上台献艺,风雨楼这些日子几乎没他什么事,教授琴曲琴技也用不着时时刻刻进行。他这十一二天倒已经写出了一二十首曲子,一首一首的指点肯定没动笔写出来这么快,指点后便全看各自的练习与悟性及本身的底蕴技巧。温贤淑当日说的是只学凤求凰和离骚等三五首曲子,其它曲子她都刻意回避,并非不想学更多的好曲子,实则是坚守当日的约定,其实能学这几首曲子,她已经心满意足,一点也不贪心,也由心的无比感激陈闲的传授。
此时天黑不久,三女在东角独院各自练习着曲子,陈闲在院中院小凉亭陪叶子由喝酒。
“哈哈……”
“来……子由,这一杯庆祝你顺风顺水出贡院……”
“谢了照生,喝……”
叶子由这十一二天可谓度日如年,接下来等待秋闱放榜,虽也或许度日如年,但最难度过的终究是在号房这些日,他心间压着的巨石已经放下一半,今晚心情自也极好。他二人喝酒的时候,乔美人每隔一会儿走来院子口远远看一眼,她并不会干涉陈闲的生活自由,自也不会干涉两个男人喝酒这种事。
陈闲也不会真的与叶子由喝一整夜,待前面风雨楼安静下来时,凉亭酒桌也已被婢女收拾干净。
……
……
次日。
自从立秋以来,气温一天天转凉,现如今将过完仲秋,深秋时节将至,气温即将变冷,最多一个半月就会迎来初冬气象。如今尚是秋风送爽的好季节,早晚感觉不到寒意,晌午也感觉不到炎热,不冷不热气候最是宜人。香闺花架子床近日多垫了一张床褥,被子倒还是立秋时的厚度,二人有内功并不惧冷,再者也还没到寒冷的季节。乡试之所以又名秋闱,正因为放榜之时恰逢深秋时候,不出二十天,江南贡院必会贴出中举名榜,而自昨晚起,谁能夺魁中得解元已成为人们第一大话题。
秋闱第一名称为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
前六人向来最受人们关注,昨晚已有人排出前六甲,解元谢新书,亚元郭见深,然后是云文海纪日出和庄岳二人。
叶子由这个名字暂时没人提起。
而今的谢新书已几乎是人们认定的正科解元,听说今早上门拜访者络绎不绝,更有甚者一掷千金意欲求得未来解元的第一手字,但都被谢新书婉言拒绝了,他的字本就价格奇高,现如今更加不会轻易动笔。杭州百姓熟悉谢新书的人,必都听说过谢新书一字千金之美誉,昨晚这个话题又被炒出来。温七弦和温贤淑这二人今早来风雨楼的路上也听人说过,这对师徒养父女这些日通常大早上来风雨楼,深夜才乘着马车返回住处。
“如众口之言,江南一地的解元多半是寒山书院的谢新书了……”
“先生怕也十分看好谢新书?”
“没错,为父昨日得到了此人的一幅旧作,的确写得一手奇妙非常的好字……”
“此人在杭州有一字千金的美誉,据闻墨宝难求,先生,今夜回去后也给小女看看此人手笔……”
江南秋闱的主考官也来自于京都,甚至与温七弦是老知己,老人和温贤淑这些日子自也非常关注秋闱一事,二人坐在马车内说着秋闱这些事,后来又说起近日学习琴曲一事。二人一路说着话,乘坐的马车停在风雨楼后街院门外,二人先后下车叩门而入,二人对风雨楼的大后院早已是轻车熟路,不需要婢女领路,一老一少径直来到东角独院,新一天的传授琴曲琴技由此开始。通常陈闲有事或来的较晚,老人没事会教些琴理等知识,老人这一点也做的非常厚道,相当于与陈闲错开授艺。
陈闲吃过早餐如常来到东角独院,在教授琴曲琴技之前,他首先说起的是一件事。
……
……
陈闲说起的这件事才半日时间便已传遍杭州城,绝对算得上众人期待已久的事,其实早晨就已经贴在风雨楼门前,正是乔美人这个江南第一花魁及冷幽幽和花牡丹这两大花魁今晚将同时登台露面,这个决定是乔美人昨夜在床上时提出来的,陈闲想想也的确是时候了。冷幽幽和花牡丹来到风雨楼已有十多日,乔美人这些日子也没露过面,每晚专程为她三人而进门的客人这些日子总是见不着人影,如若长期下来肯定不妥,自当趁热在风雨楼闹一闹。
“好啊……”
“风雨楼把人藏了这么些日,终于肯让老爷我见人了……”
“哈哈……”
“乔美人冷幽幽花牡丹同时登台,今晚能一饱眼福了……”
“好……本公子早想死乔大美人了……”
“今晚是否竞价卖第一夜?”
“做梦吧你……”
类似于风雨楼这种行业,最担心的可能是人气与名气的下降,当然如今的风雨楼已经站在峰顶,只需维持合理与稳当的经营,不太可能走下坡路。陈闲昨夜和乔美人说过这些,也说过今后如何合理的经营,比如入场费如无意外每日照收,比如冷幽幽和花牡丹今后最好是两人错开上台,隔个三五天同台一次,这些也肯定得根据今后的客人人数变化而适当作出调整。
黄昏时候。
风雨楼门前已经有千多人等着进门。
就这等生意火到爆的场面,对家醉芳楼和红杏阁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据说这两家青楼这些日有三五十个活契的当红姑娘陆续赎身走了,也有一些是被中等青楼看中挖走的。走掉的姑娘大抵觉得与其在这两家当鸡头,还不如去规模低一等的青楼当凤首当红倌花魁。这样一来对对面两家造成的冲击可想而知,也无疑会加快这两家的衰退。
近日参加秋闱的学子都听说过七弦先生如今在风雨楼献艺,至于陈闲久未露面,已经没多少人关注。今晚来风雨楼的学子约有一百多人,郭庄岳三人昨晚上就进过门,这三人与韩惊涛和洪竞泽相同,下午听闻乔美人今晚登台露面,迫不及待提前赶过来等着进门。谢新书这个众人口中的未来解元,今日春风得意一整日,下午推掉了十几个富贵之人的邀请,关在书房精益求精写下了一幅字,写完亲自拿去叫人装裱,此时跟着他过来的下人便拿着卷起来装在长条锦盒内的字画。
待风雨楼开门,谢新书带着下人和字画,意气风发地进了风雨楼。
……
……
风雨楼今晚楼上楼下又是人满为患。
如平时一样的开场歌舞结束后,温七弦一如这些日登台献艺,而后温贤淑也如这两晚,代替自家先生献弹十五首曲子中的其中五首。老人每弹奏一首曲子下台休息半会儿,每弹奏两首曲子,温贤淑上台弹奏一首,二人每每弹奏完,楼子里满堂喝彩。老人德高望重,名气名望技艺等自不必说,温贤淑容貌美艳,有着长相上的优势,再者这女子琴技在后起之秀中都算得上拔尖的人物,乔美人和冷幽幽及花牡丹尚未登台前,客人们看着温贤淑,也能一饱眼福。
乔美人出浴后,穿着贴身衣物坐在镜台前妆扮自己,陈闲并未到前面风雨楼凑热闹,站在香闺角落柜子前捣鼓香药。
舞台第九首曲子是温贤淑弹奏的,她弹完这首曲子福一礼走下台。
乔美人此时领衔走上舞台,冷幽幽和花牡丹稍慢三步走上台,楼上楼下的客人自进门后便翘首以盼,这个时候终于等到了人,欢叫声顿时爆发出来,整栋回字形结构的楼体似在轻微颤动着。乔美人三人同时登台露面,自不能只站着给人看,跳跳舞什么的属于最常见的献艺表演。乔美人自十岁练剑,舞剑完全没问题,冷幽幽和花牡丹以她为中心舞动长袖。
“好……”
“美人舞剑,双花舞袖……”
“好好好……”
“这乔美人果然比昔日更美,难怪金玉行大掌柜肯出价百万两,若本公子有大掌柜这份家业,也必敢如此阔气……”
“江南第一花魁,今时的乔美人的确当之无愧……”
“这风雨楼可真怪,冷幽幽也貌似比在红杏阁时更加漂亮了……”
“对……”
“花牡丹也比在醉芳楼时更好看……”
“啧……乔美人,还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今晚进门的客人毫无疑问大多是冲着乔美人三人登台而来,冷幽幽和花牡丹今晚也精心打扮过自己。乔美人穿着一袭粉白色的绢丝衣裙,将肌肤衬托得吹弹可破,隐约能看见胸前肚兜映出来的鲜红色祥瑞图。冷幽幽和花牡丹则是一袭绿裙和一袭红裙,一红一绿衬一白,恍如白花和红绿叶片。乔美人三人跳着舞,楼子里客人神色陶醉,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有一半客人是只盯着乔美人一个人看,一小半客人是盯着冷幽幽和花牡丹,再一小半客人眼睛很忙,同时看三个人。
郭庄岳三人和谢新书只看乔美人,金玉行大掌柜也只看乔美人,站第二层栏杆前的韩惊涛和洪竞泽更不必说。这两个纨绔子弟自从上次二十二万两竞价没到手,当时非常不甘心,这些日每晚准时进门却总也见不着人,大抵日夜幻想着某事。今晚终于见着了人,眼珠子紧随着乔美人的动作而移动着,二人不自觉流露出渴望神情。
“好……”
待舞台上乔美人三人跳完舞停下身姿站着,金玉行大掌柜笑着拍拍手掌,大声说道:“赏……九千九百九十两……”
他话出口,四名下人抬着一只大木箱走上前来,箱子整齐码着白花花的银锭,正是大掌柜喊出来的数目。
“大掌柜又砸银子了……”
“哼……”
有人惊讶张大嘴,有人不是滋味,郭庄岳三人同时冷哼:“故意不用银票,无非想说自己有几个银子,庸俗之人!”
这三人上次竞价生平第一次被人在银子上击败,至今想起犹自不爽,对金玉行大掌柜这等巨富之人怨念颇深,说到底终究是没什么器量。谢新书与这三人有点相似,他今晚准备献出自己未来解元的第一手字,做法也无非是想博得美人正眼青睐,但他自认为自己高雅有趣味,大掌柜这叫金银俗气没情趣。
待散堂其他给赏之人停下来,谢大才子站起身来,向舞台上乔美人拱拱手笑道:“在下也有一物给赏乔大美人……”
“取出来……”
他向身旁下人招招手。
“哦?”
乔美人看着这位谢大才子,她眼神并不期待,倒有些小好奇。
……
……
谢新书身旁下人前一瞬宝贝似的抱着长条形锦盒,这一瞬听见话才把锦盒搁在散座桌子上。冷幽幽和花牡丹也有些好奇谢新书会送什么好玩意,看这样子多半是雅玩字画之类的,她二人突然想起谢新书一字千金的美誉,此时不由有些期待。散堂在座的客人和楼上站着的客人也已猜到多半是字画,也多半是谢新书亲笔书写的,顿时颇为惊讶。今日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求字,全被谢新书拒绝了,那这在客人们眼中则无疑是未来解元的第一手字。温七弦和温贤淑今早还曾提起过谢新书的字,这二人也如众多客人们的想法,心下也都无比期待。
“果然是一幅字……”
下人取出盒中字画,解开系绳,面向着舞台一点点下移展开。
谢新书指着身旁这幅字,眼睛看着舞台上乔美人,笑道:“在下用了一下午才写出这幅字,希望乔大美人喜欢……”
他说完话坐下,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多说其它话,这绝对比金玉行大掌柜一箱臭银子贵重得多。
“这谢新书……未来解元第一手字竟然送给了乔大美人……”
“确是好字……”
“难怪拒绝了上门求字的人,原来早有想法……”
“哼……”
“字好很了不起吗?”
有人称赞议论,有人心中又非常不是滋味,金玉行大掌柜冷眼瞥着这幅字,满脸不屑之色。郭庄岳三人也是冷眼看着,他三人书法上远不如谢新书,或者说苏杭三大书院的学子在书法上没一个比得上谢新书。韩惊涛和洪竞泽不懂什么书法,但听得见看得见,众人的反应已经说明这幅字相当不错。冷幽幽和花牡丹早就见识过谢新书的字,但此时有些意外的是,谢新书这幅字下了大心思,比曾经看过的更加不俗,两女有点想到时候把这幅字讨来挂自己雅房。
“嗯……”
温七弦和温贤淑走到近处欣赏这幅字,老人捋须笑道:“谢大才子确实无愧于一字千金之美誉,老夫已然心动……”
“谢公子好手笔,确是妙笔生花……”
温贤淑情不自禁赞叹,美眸一字一字看着,对这幅字也很心动。
“呵,七弦先生和温姑娘过奖了……”
谢新书笑着站起身,拱拱手道:“先生和姑娘若也喜欢在下的笔墨,怕要等到今夜之后,而今夜这幅字……”
他看向舞台上站着的乔美人,指指身旁下人拿着的字画:“便请乔大美人心欢笑纳……”
“谢公子,字不错……”
乔美人站着想想:“但……可惜,我香闺内收藏了更好的字画,挂一起恐怕不太好看,得罪了谢公子,请收回……”
“嗯?”
“拒……拒绝了?”
“哈哈……乔大美人拒绝了……”
“一字千金的谢大才子,未来解元第一手字,多少人争着抢着求字,乔美人竟瞧不上?”
“哈哈……”
“这……”
谢新书顿时如遭雷击,耳边嗡嗡嗡的脑海尽是空白,他从没给任何人主动送过字,自也从未被人拒绝过,今夜这是生平第一次,甚至是当众被人拒绝,他一张脸一下子憋得通红,简直无地自容。郭庄岳三人和金玉行大掌柜及韩惊涛和洪竞泽等这些看不惯谢新书取巧献字的人都幸灾乐祸大笑起来,一个个心中说不出的痛快。而楼上楼下大多数客人则非常意外,谁也没想过乔美人竟会一口拒绝,冷幽幽和花牡丹也没想到,温七弦和温贤淑也没想到。师徒二人皱起眉,心下可惜这么好的字画乔美人竟然不收,他二人很喜欢这幅字,可这种情况也不好意思开口讨字。
“你……”
谢新书回过神来,他不信乔美人收藏了更好的字,且无论有没有,这个面子也得找回来。
他沉着一张脸,冷冷说道:“既然乔大美人香闺之内有更好的字画,那何不妨取来,叫我等瞻仰一二?”
“好,等着。”
乔美人无所谓,心想一幅字而已,转身走下舞台而去。
在座的和楼上的客人看着乔美人走远的背影,都在想到底有没更好的字,温七弦和温贤淑也这么想,心中有些期待。
冷幽幽和花牡丹最先想到的可能是某名师鸿儒的墨宝,或者是更早以前的书圣等大人物。
然而很快。
她二人感觉可能都不是,想着想着脑海在这一瞬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陈大驸马?”
两女惊诧地对望一眼,对的,陈大驸马就在院中院乔姐姐香闺内,若陈大驸马提笔,必定,更胜谢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