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望湖街。
街还是昨晚那条街,人还是昨晚那些人。
不同的是已经过去一天。
冬月清冷的光辉笼罩着城池大地,也笼罩着这条街上所有人。
城北小帮派的人今晚来的更早,他们依旧站在街边或巷口准备看热闹,或者说在等待今晚这一场大战。赤龙帮昨晚涉足城北战败不服输,连夜派人过来再次约战城北帮派,赤龙帮没有找借口也没有找理由,江湖规矩本也不需要任何借口或理由,无论多少次都可以继续约战。雄巨帮铁飞鸿三人今晚也早早来到这条街,他们过来时看见赤龙帮的人已经在街中等着,站在赤龙帮人最前面的是个身材尤为丰满的红裙女子,女子脸上蒙着一张红色面纱,他三人认得出这正是赤龙帮红姑娘。
“听说红姑娘也是内功高手,照生盟盟主今晚未必能赢……”
“这可难说,照生盟盟主不容小觑……”
街上说话声并不多,大多数人非常非常安静,毫无疑问他们都曾听说过红姑娘这个人,也大抵见识过红姑娘的手段。
今晚即将交手的两人,一人是城北霸主照生盟盟主,一人是城东霸主赤龙帮红姑娘,这一战将决定城北由谁做主。街上小帮小派的人都很期待这样的两个人交手,也很期待这两人究竟能打出怎样的惊天大场面,他们已认为今晚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之间的对决,雄巨帮铁飞鸿三人也在沉默之中等待着。然而让街上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当照生盟盟主和千艺帮三人走来这条街,人还没站稳脚,更没讲过一句话,一场大战竟在这一瞬间拉开了序幕。
“原来是你!你个混蛋!武生面具人!”
街上所有人只听见红姑娘骂出这么一句,然后红姑娘疯了似的冲向照生盟盟主,两人才刚碰面便已激烈地打斗起来。
“这……”
“这二人有仇吗?”
“不……不清楚。”
雄巨帮铁飞鸿三人和街上小帮小派的人皆是不明所以,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也搞不懂这究竟怎么回事。
街上人虽不理解为何一见面半句话也不说会打起来,但其实并非真就关心其中原因,他们关心的是这一场城东城北大战究竟谁胜谁败,最想看的是高手对决能打出怎样的气势与场面。他们甚觉紧张而又觉刺激地站在街边目不转睛地观战,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街中两人而走动,街中两人交手越来越激烈,跃身飞步跳上屋顶,后又从这个屋顶跳向附近屋顶,两人越打越远,视线越拉越远,观战人跟不上两人速度,渐趋丢失了两人身影。
“照生盟主和红姑娘哪去了?”
“跟丢了……”
“我也跟丢了……”
“唉,可惜,竟没得看了……”
没能跟上照生盟主和红姑娘的人跑回望湖街问其他人,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也跑回这条街,四周却不见两人身影。
没人知道两人越打越远去了什么地方。
……
……
陈闲今日大清早起床心情还是不错的。
吃早餐时听匆忙过来的羽音说,赤龙帮昨夜约了今晚老地方再战,陈闲倒无所谓,能把赤龙帮打服气最好不过。他吃完早餐照常先去了湖光书院,陪着叶家三人坐了坐,也到飞檐楼阁陪叶轻歌说了说话,待吃过晚饭才独自来城北,而后和单在野等三人一起来到老地方望湖街。临来时听单在野说,赤龙帮今晚肯定是红姑娘出面,他倒也挺想会一会城东红姑娘。却没曾想这红姑娘一看到自己,竟会二话不说冲过来,陈闲完全搞不懂这什么状况,幸好反应及时,若不然只怕得先挨好几拳。
“砰——”
“砰砰——”
陈闲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强劲这么疯狂的对手,他感觉这红姑娘简直吃了火药似的,出手不仅又快又狠,且还追着自己大肆打砸与大肆破坏。街边屋顶和巷子,砖头竹竿和瓦块,无论战场转移到什么地方,附近只要是能拿起来的,只要是能用来当兵器的,这红姑娘是一物一件也不落下,看见什么是什么,竹竿子当剑当刀,瓦块当暗器当飞镖。
“轰——”
陈闲也不知此时在哪条街,街上行人不少,红姑娘一拳砸过来,陈闲闪身避开,这一拳砸碎了一家铺门其中一块门板。
“你……你们,快赔大爷的门……”
铺主追出来大吼,陈闲运起内力向着行人稀少的地方逃窜。他到此时终于看出来,这对手红姑娘根本不是为了赤龙帮抢城北地盘而战,实则是冲着自己出手。甚至这红姑娘分明非常非常愤怒,自望湖街这一路打过来大肆打砸,也好像是在发泄情绪,对自己出手也完完全全是为发泄情绪。陈闲记不起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个红姑娘,他一面交手一面逃跑,吸引着红姑娘跟着自己,脑中想着找机会扯掉红姑娘的面纱,倒要看看这红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子,到底与自己有什么血海深仇。
“砰——”
陈闲引着红姑娘来到一间屋顶,站在屋脊与红姑娘交手。
他脑中一直想着的事,此时立马有了机会,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扯住红姑娘脸上面纱,刷的拉下了面纱。
“嗯?”
陈闲拽下面纱,一步步急步后退,退到屋脊边缘才停脚。
“原来是你?”
陈闲对这张脸非常熟悉,这不正是自己在千艺赌坊认识的赌友,心中好笑这赌友脾气真大,他果断摘掉自己武生面具。
“停停停……”
陈闲急忙伸手喊停。
红姑娘一拳即将照着脸打过来,但在这一瞬,红姑娘整个人突然僵住。
……
……
阮红瘦今日大清早起床心情还是不错的。
她早晨自城门回来后,独自一人高高兴兴地走街串巷吃喝闲逛,天黑后回小夜半楼蒙上面纱,领着赤龙帮上百人来到望湖街。她替赤龙帮出面不是一回两回,这种事对她来说当玩似的,她并不看重胜和败。反倒因为昨晚赵万里被千艺帮的出面人教训了一顿,她心中无比感激这个人,昨晚便曾想过今晚手下留情或故意输给这个人。她想着这些心事等着千艺帮人过来,但当千艺帮人过来后,她才知道自己找了半年多的混蛋武生面具人竟是昨晚赤龙帮人口中的面具人。
她看见武生面具人,脑袋登时热起来,原本性格颇为急躁,不由得怒火朝天,以上手下留情或故意输掉等想法全没了。
“砰——”
“砰砰——”
她恼怒不已,此时眼中只有武生面具人这一个活物,脑海就一个念头,先把这个混蛋狠狠打一顿再说。
她满腔怒火追着武生面具人打,自望湖街追了七八条街,她追着追着越来越着急越来越气恼,也越来越吃惊。她没想过这混蛋武生面具人身手这么好,她愤怒之下全力出手,竟占不到半点优势,也没打中混蛋武生面具人一下。她恼火非常,一路追着一路打砸发泄,后来发现混蛋武生面具人好似故意引着自己调戏自己,她越想越生气,同时也已下定决心,哪怕打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混蛋武生面具人痛打一顿。
“砰——”
“轰——”
她心中怒骂边打边追,时而在街边,时而在屋顶,时而在巷子,此时又来到屋顶。
她感觉这混蛋武生面具人似乎想扯掉自己面纱,她心想扯掉就扯掉了谁怕谁,当面纱被扯掉后,她毫不在意并未收手。
她恼怒地追着武生面具人冲来屋脊边缘,正准备一拳砸向这个混蛋,突然看见这混蛋摘掉了武生面具。
“咦?”
她急忙收住拳,美眸看着这张脸,忽然感觉这张脸好熟悉。
……
……
月色下的屋脊边缘,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陈闲嘴边带着微笑,阮红瘦美眸一眨不眨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这张脸。
阮红瘦对这张脸最早的印象来自于一幅素画像,她当时记住的这张脸是公主的驸马,后来第一次真正看见这张脸是在小夜半楼的散座,她当时站在楼层栏杆前,而当时这张脸正以公主的名义行赏。她当时觉得这张脸很有些可恶,她称这张脸为小白脸,后来一次次遇上这张脸,她才发现这张脸不仅非常有才华,且这张脸平易近人,总爱露出亲和的微笑。
她一点点觉得这张脸其实很好,然而她此时不理解也无比震惊的是,这张脸什么时候懂武功了,且是如此高深的武功。
她不免感觉这张脸有点陌生,看着这张脸问道:“你谁呀?”
“你不认识我了?”
陈闲有点纳闷,皱眉道:“你失忆了吗?”
“我啊……是我。”
陈闲点着自己胸膛:“千艺赌坊记得吗?城北卖花灯和面具的那条街还记得吗?我们当时一起到赌坊擂台押胜负,好多次了。我还记得最后一次我们从赌坊出来,你说请我去最大的酒楼吃饭,结果我遇上了伏击,那天多亏你出手相助。嗯……我还记得我当时也说过请你吃饭,但后来才知道伏击我的人是梅花帮,再后来我忙着对付梅花帮了,你真不记得这些了?”
阮红瘦看着这张脸:“记得,我都记得。”
“哦,我还以为你失忆了……”
陈闲笑笑,面朝着月亮坐下来,坐屋脊上笑道:“啧……原来红姑娘是你,那这事到此为止吧,熟人还抢什么抢……”
“但话说回来,在望湖街时,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你怎么一见我……”
“这一路打过来,你简直疯了似的,砖头瓦块竹竿子当兵器……”
阮红瘦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与解释这些问题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返回小夜半楼后院的,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洗的澡或有没洗澡,反正此时已吹熄灯火,穿着贴身衣物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但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唯一记得自己回来后对小杜梅娘说过自己今晚输了,叫小杜梅娘不要再抢城北的地盘,除此外满脑子小白脸竟是武生面具人,武生面具人竟是小白脸。其实当知道武生面具人是陈闲后,她已不再记恨武生面具人,毕竟她当时输掉的嫁妆本,陈闲早已帮她赢回来。
她所想之事,尽是小白脸居然会武功,且有着一身如此高深的武功。
她委实难以消化掉心中的震惊情绪,心底也莫名有一种失落感,仿佛心中忽然间空荡荡的。
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
怅然若失。
……
……
次日清晨。
阮红瘦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天刚亮穿衣起床,自己动手烧热水洗漱,满脑子依旧想着昨晚上的事,情绪也未从昨晚走出来。她心不在焉地从早晨出门逛到午时,情绪这才稍微不那么失落,思绪也才稍微灵活起来。此时再想起小白脸想起陈闲这个人,她犹自觉得震撼也难以置信,但已经很清楚,小白脸真的有着一身高深武功,渐渐的忽然有点高兴。
或许因为她觉得小白脸原来用不着公主派人保护,自己便能保护好自己,她因此心中高兴。
如此又过去两日。
今日下着雨,陈闲起床洗漱后吃着早餐,准备等雨停后出门去趟城北。他当晚已经与阮红瘦说好,城北千艺帮和城东赤龙帮互不争抢对方地盘,他话已经说过,但总觉得当晚的阮红瘦好像有点不对,没事做便想着过两日到城北看一看。雨停后陈闲来到城北千艺帮,一切正常并无问题,单在野也似乎因为担心赤龙帮总这样约战,昨日其实接触过赤龙帮。
阮红瘦是苏州城诛兴盟人中武艺最高强的人,她都打不过陈闲,小杜梅娘也只好就此罢休。
“这样最好……”
陈闲从单在野口中听了两帮洽谈的结果后,才真正放下心来,他之所以来城北看看,是感觉自己可能随时会离开苏州。
他这种感觉这两日非常强烈。
此时回到杏花巷,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当看到自己家门前停着好几辆载着货物的马车,他这种感觉,感觉将成为真实。
“驸马爷……”
“公主府派人送来好多过年物什,有布匹有成衣有……”
陈闲还尚未走到家门前,暖儿兴高采烈地围着马车打转,一样一样清点着送过来多少东西。
“驸马爷,此乃公主亲笔手书一封,请驸马爷过目……”
“好,诸位远来辛苦了……”
陈闲接住手书并未拆开,站门前笑着问了问这些押送过年物资的人是什么时候从京都启程而来的这类小问题,他并非关心这些问题,纯粹因为这些人这么远过来,出于礼貌寒暄几句。这些人并非第一次来苏州陈家,上次过来是三个月前,陈闲驸马身份,京都天阳公主府为确保老宅人包括陈闲在内的人衣食无忧,这些人本就是专门负责给老宅运送财物的人。
陈闲让华福好生招待这些人,清点物什也用不着他,便拿着京都妻子的手书走回二层小楼。
手书上字迹依旧娟秀可爱,整张纸自上而下写着十一个字。
“年关将至,请驸马回京团聚……”
陈闲坐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看着这十一个字,初始神色有些复杂,随即笑起来:“原以为会去杭州,原来是要回京。”
既如此。
那便上京。
他不会再有其它想法,今日还有半天时间准备,他决定明日一早启程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