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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女子当爱夫(下)

    天黑后。

    夜空又下起雪。

    陈闲上午在内院转悠,在洗笔书斋欣赏字画,下午在寝楼书房消磨时间,晚饭时去外院找蔡力劲喝了喝酒。他回京后喝下的酒可能比在苏州和杭州时加起来都多,或许是连日赴邀喝开了胃,也或许是京都气温太低,喝点酒比较暖和也比较精神。他回到内院后如常洗了练功,睡觉前习惯性走来窗子前看一眼对面妻子寝楼,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雪停了,隐然是个好天气。

    陈闲起床洗漱吃过早膳,走出寝楼看见对面妻子也正巧盛装出来,看阵仗是准备出门,他等自己妻子先一步走出内院后才后一步跟着出内院。他上午并未出门,在外院转了半日,也在虎园内转了转,近距离看了看妻子养着的两只虎,随口问了虎园饲养人几个小问题,才知道妻子经常进入虎园内,也才知道这妻子胆量不小。其实想想也清楚这妻子绝非胆小的女子,手上又是风雨楼又是刺客门,或许还有更加庞大的势力,与妻子比起来,陈闲好笑觉得自己照生盟盟主好像有点不够看。

    他吃过午饭后也出门转了转,晚饭前回来时有点巧。

    天阳华丽的车驾恰巧在府门前停下来,郁欢托着天阳白玉般的手掌,天阳左手兰花指提着裙幅,绣靴踩着车凳走下车。

    “公主……”

    陈闲站在府门门阶下微笑揖礼。

    “公主请……”

    他揖完礼摊掌挪一步。

    天阳抿唇福一礼,踏上门阶时爱思考的眼睛多看了陈闲几眼,而后踩着门阶向着府门而行。今日又这么巧看见自己驸马,她看见了总不免不由自主的多想,也不免回想起昨日看见的下五个字,想起来犹觉驸马的字是真好。而她今日还多发觉到两点,她发现驸马爱笑,笑起来给人感觉春风般亲和,眼神与昔日相比也截然不同。她照镜子时喜欢看自己眼睛,平时观察人也往往会先看对方眼睛,她觉得眼睛能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她眼中驸马的内心想来明净。

    她小步子迈入府门,不自觉平静而淡淡的一笑,随后没再想这些事。

    今晚并未下雪,隐然是个好夜晚,陈闲练完功临睡前走来窗子前,没多久果然又一次看见酒坛婢女走进对面妻子寝楼。

    “好酒……”

    “明天我也喝……”

    他笑笑走回床睡大觉。

    ……

    ……

    第二天。

    陈闲回京后的第十日。

    今日相对来说是个有点特殊的日子,但也能说谈不上特殊,今日属于公主府的日子,与公主府以外的家室不相干,与公主府内的其他人也不相干,只与公主府的公主和驸马有关。简单来说是为促进公主和驸马恩爱和睦而诞生的其中一项礼规,十日同膳十五同寝,今日则是十日同膳礼规日。礼规日的起始是以驸马入府的天数归零计算,但是否遵循礼规日,全由公主单人做主,若公主和驸马感情融洽,自也可以每天都是礼规日。

    陈闲当日把自己驸马身份的禁忌和规矩等记起来后,同时也记起了这礼规日,陪妻子吃顿饭而已,他没当成什么大事。

    昨日没下雪今日也没下雪,陈闲走出寝楼时看见郁欢独自出门而去。

    随后他一整日没看见对面妻子露面。

    日落西山时分。

    夕阳余晖照着内院积雪,皑皑白雪泛着红云光泽,天阳这个时候才刚从寝楼出来,或者准确来说才从寝地地下宫殿出来。昨晚何乳娘还曾问过她是否遵循十日同膳礼规日,她记得自己点过头,可能由于今日传书数量有点多,她在地下宫殿时,思绪全放在传书这些事上,地下看不见天日,只能感觉大概什么时辰。她阅览完所有传书,神思放松下来后才忽然记起今日是十日同膳,便急忙从地下宫殿出来,时间上稍微晚了点,她出来后步子比平时快了些,但步姿依旧端庄,稍有点赶而已。

    同膳礼规日的菜非常丰盛,这可能是陈闲在这个古代世界见过的最为奢侈的一桌菜。

    他等妻子过来时仔细数了数,大碟小碗共有五十道菜,每只碟碗的大小和形状及釉色花纹等各不相同,碟碗的质地也不相同,有瓷质的有木质的有金质的有银质的有玉质的,这桌菜的食材也不寻常,他只认得出一二十道菜。妻子还没过来,他按礼站在椅子前等着,堂内十多个婢女分散着安安静静地站着。

    天阳过来后走向对面,她的坐位是朝向门外,便走来婢女拉开的圈椅前,她落坐之前曲膝福一礼。

    “驸马请坐……”

    “公主请坐……”

    陈闲微笑着揖礼,毫不迟疑坐下来。

    他坐下后才发现前一刻只顾着数多少菜,却没看自己面前的筷子,竟然有三双筷子。

    天阳并着腿挺着纤腰端庄坐着,抬眸看见自己驸马貌似为难的看着筷子,莫名有点想笑,而后嗓音甜软提醒如何用筷。

    “大筷是礼筷,夹菜用的,中筷是分食用的,小筷是自己用的……”

    “哦……”

    陈闲恍然道:“多谢公主提醒……”

    “嗯……”

    天阳抿抿唇不再讲话,率先拈起大筷夹菜,随后用小筷夹起食物送入唇齿间,一下一下轻而慢咀嚼,听不见半点声音。

    甚至她咀嚼时,唇间几乎没有缝隙。

    ……

    ……

    今日这还是两人自去年拜堂以来第一次同桌吃饭,也是第一次看见对方吃饭时的样子。

    堂内婢女大多站着没动,也没人发出声音,婢女帮着夹远一些的菜时也很安静。陈闲和天阳面对面坐着自己吃着自己的,再没讲过半句话,然而眼睛却都悄悄地观察着对方,心中也都在分析着对方这个人。陈闲原有印象一直觉得这个妻子性情冷漠而孤傲,后来听乔美人说这个妻子平时非常非常温柔,他当时其实不以为然。然而此时此刻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妻子是真温柔,吃饭举止如温水般温柔,轻嚼慢咽的吃相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但可能由于见面次数委实太少,他至此时仍然感觉这个妻子冷漠而孤傲,他没见这妻子笑过,心中才会出现这种判断。

    他不了解天阳,天阳又何尝了解他。

    天阳最早觉得自己驸马性情木讷而忠厚,后来觉得自己驸马为人轻浮,甚至于有点放浪,她这种判断来自于陈闲当初在小夜半楼以她名义行赏而来。她当时认为自己驸马很不争气,更没有半点书生骨气,上青楼不说还用自己名义行赏,很有些可恨。她当时其实是生气的……本宫没给你银子吗,这八个字是生气的语气,陈闲当时读起来当成是冷漠质问。但天阳并未因此降罪陈闲,她派霍艳侯和蔡力劲去苏州,让这二人日夜轮流教陈闲强身武艺和诗词琴曲等,正是让陈闲没时间上青楼。

    后来。

    她听霍艳侯回京后说起陈闲的为人和品行等,说起陈闲的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她这个时候才感觉,自己驸马可能是故意隐藏才华等。她每次不经意间的想起自己驸马时,包括这些日以来,其实是在分析陈闲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如陈闲没来京都前,也时常分析自己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二人相互分析对方的品行性格等,其实得出来的结果都不正确。

    说起来可能正如乔美人当日说的,他二人性格上或有三四分相似。

    ……

    ……

    二人安静吃着饭,陈闲并未刻意改变自己平时的吃相,该大口时大口吃,该小口时小口吃,他并不注重这些。

    “当初我,遭遇梅花帮危机……”

    陈闲微笑看着对面人,他说道:“来京这么多日还没说声谢谢,多谢公主派人解危……”

    “此事……如我当日传书,驸马此祸,本宫或亦有责……”

    天阳说的是她当年命人斩断师擎两根小手指的事,这件事说起来至今已有三年多,当时正是她意欲谋权篡位的谣言才刚在京都传开的时候,也正是她当时最生气的时候。她因为谣言心中烦闷,恰巧师擎当时也在京都,便想着听曲舒缓一下心情,也顺便见一见这位当代琴道高人,便命人请师擎来外院水亭献曲。后来师擎眼神冒犯,还想行为冒犯,这本足以死罪一条,断两根手指已经格外开恩。这种事只是不值一提的陈年往事,当年的天阳还未满十七岁。

    然而没想到三年后,也便是半年多前,师擎竟会出现在苏州。

    天阳当时不知道是梅花帮,也不知道师擎是梅花帮大帮主,她接到阮红瘦传书,下令风雨楼和刺客门杀无赦。

    梅花帮一事结束以后,乔美人传书给她,她才知道是师擎是梅花帮,后来她传书苏州说或亦有责。

    再后来。

    有个人来到京都,带着梅花帮宝藏投靠天阳。

    此人正是柳牧。

    柳牧出卖梅花帮葬送了梅花帮所有人,独吞了梅花帮三十余年掠夺而来的金山银山来京都投靠天阳,按他当时的想法,他是江南一地的大才子,有着位极人臣的潜力,若天阳是惜才之人必定接受他,何况他还带着梅花帮宝藏,岂会因为一点私人恩怨而如此鼠目寸光。他给天阳金山银山,他只需天阳扶持他官路畅通,那他将来自然是天阳在朝中的力量,他认为天阳没理由拒绝自己。可事实上他的想法存在非常大的逻辑错误,因为天阳根本不需要培养新的朝堂力量,天阳不是皇子是公主是女子,即便朝臣全部举荐天阳,当今圣上也不可能把皇位传给天阳,天阳也不可能在正常情况下,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

    因此天阳没资格参与夺嫡,也因此不需要培养新的朝堂势力,若如此只会给自己招惹更多的嫌疑。

    天阳若真想登上皇位,她唯一的一条路只能是拍桌子造反,除此外绝没第二条路。

    天阳当时根本没考虑柳牧的主动投靠,也没去约定地点见柳牧,甚至当得知柳牧的来历后,天阳只对郁欢说了六个字。

    此人绝不能留。

    后来郁欢领命带人去约定地点是直接动手杀人,柳牧因为自己盲目的自信,因为自以为很有远见的判断与想法,当日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大抵也是为防止意外情况,当时带了包括高赞在内的二三十个好手,结果却害死了最忠心的随从高赞,也害死了二三十个好手,他在高赞拼死的突围下重伤逃走了,至今不敢露面。

    天阳暗中经营与拥有的力量,根本不是梅花帮这种江湖恶龙能够比的,她所拥有的财富也不是梅花帮金山银山能够比的,百个柳牧也不及其一毫。天阳不用培养新的朝堂势力,她也不缺少金山银山,自不可能接受柳牧,何况柳牧是个与驸马有仇怨的人。天阳把感情放第一位,同时也看重自己和驸马的感情自然发展,至于最终能否建立起感情,或感情能发展到何种程度这都是后话,甚至说这个驸马最终会不会是自己点亮同心灯的驸马也是后话,但在此之前,她不会人为的干扰感情发展。

    她不可能接受柳牧。

    柳牧过来投靠天阳纯粹是自寻死路,他只以为天阳野心勃勃,自以为看得懂天阳。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天阳永远谨记着文景皇后的一句教诲。

    女子当爱夫。

    ……

    ……

    也正如天阳当日对李北野说的,无论陈闲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外人如何议论陈闲,无论她和陈闲之间的感情或关系是否融洽是否和睦,也甚至于无论陈闲这个驸马是不是她点亮同心灯的驸马,她眼中只要陈闲一天还是自己驸马,便当遵循母后的教诲,便当爱护驸马。她自问自己这一点绝无疏漏,也从未不把陈闲当驸马。

    天阳说起梅花帮并未多说多余的话,只简单说了说当年因何斩断师擎小手指,也只简单说了说她并没答应柳牧的投靠。

    “这么说……柳牧重伤逃走了是吧?”

    “嗯……”

    “哦……我懂了……”

    陈闲倒真没想到这柳牧竟然会来京都投靠自己妻子,他完全能脑补出郁欢当时带人过去后的情形。

    桌前二人没再讲话后,堂内又次陷入绝对的安静,婢女们帮着夹菜时也都走路无声。陈闲沉默地吃着喝着,心中考虑着柳牧这个人,他对这个人一点也不陌生,更知道此人心狠手辣无情无义。陈闲皱着眉思考着问题,天阳举止温柔地夹菜,轻慢而无声地抿唇咀嚼,一对美至完美的眼眸时不时看一眼陈闲,她对陈闲这个状态深有体会,她知道自己驸马在思考某些事。

    她看着陈闲想问题,她自己也想着些事。

    待看见自己驸马眉头舒展开,貌似已经走出思考状态,天阳才柔声说道:“驸马,父皇明日将补赐回宫宴,记得早起。”

    “好……”

    陈闲笑笑:“定记得早起。”

    回宫宴是公主大婚十日后带驸马回宫,圣上赐宴称之为回宫宴,陈闲当时拜完堂启程回苏州时才婚后第二日,并未等到十日回宫。天阳说起回宫宴后,不由自主想起当初第二天就让自己驸马回老家的事,她觉得驸马当时肯定很不高兴,换成其他人也一定如此。此时提起回宫宴,驸马也应该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件不高兴的事,那么神情应该会出现变化才对。然而她并未看见自己驸马表情有任何变化,甚至脸上笑容依旧,她不免有些惊奇,也不免心有感触,爱思考的眸子多看了陈闲一会儿,没有不满自然最好,她收回目光,用大筷夹菜,而后换小筷吃菜。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期间还发生过不少事,陈闲哪还计较这种事,天阳也没想过说出个中原因。

    或者说天阳现在不想说出她当初让陈闲回苏州的三层原因,她对陈闲还是很陌生,很多事还不能真正确定,好比如不能确定能否建立起感情,更不能确定这个驸马是不是自己一生的驸马,因此说出原因没什么必要,若以后熟悉了话多了再说出来也不迟。她稍稍想想这些事,不一会儿又把这些事沉回脑海,今日同桌用膳,她想的最多和观察最多的始终是驸马的性格。

    十日同膳礼规日,深意本也是促进互动。

    二人第一次同桌用膳话都不多,多数时候观察对方,陈闲对这妻子印象加深不少,也已认可乔美人说的这妻子真温柔。

    然而陈闲看着对面妻子才这样想,他下一刻看见的却是稍微有些不同。

    郁欢这时候忽然行色匆匆地走过来,走来天阳耳畔窃窃私语一阵,天阳蹙起眉动作轻柔地搁筷子。

    “砰——”

    稍有些响声,天阳搁筷子到最后是变成轻轻拍下去的。

    非常非常明显,天阳生气了。

    她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目中带怒,更没有怒目圆睁或红脸,她完美的脸蛋和五官也依旧美至完美,气质也没多改变。

    然而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她现在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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