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后街,树影斑驳。
寒冬黄叶与积雪构成的景象,街畔车驾和侍卫们都恍如静态。
郁欢已经去转告陈闲行凶者或有可能是捕快,可与此同时却出现了些小小的意外情况。
到底来说由于消息往返的间隔时间,新的消息也需要人过来传递才算及时,此时过来传递消息的人绝对是在第一时间急速赶过来的,消息也绝对是最及时的消息,但却也已是事发之后的及时消息。就在前一刻,有个神秘人自东院墙位置跃入了陈家府宅,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范西湖安排在府院外监视的二三十人也拦不住此一人。此人自东院墙跃墙而入,随后又自北院墙跃墙而出,范西湖安排在北院墙的人也试图拦住此人,到此时仍然追着这个神秘人的身影。
“武功深不可测的蒙面人,跃入驸马府宅后又出来了……”
“嗯,本宫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去吧……”
这件事的出现太过突然已经无法阻止,天阳对自己人的武功心中有数,对武功的深与浅也有着非常通彻的认知,二三十人都拦不住这一人,这人绝非寻常的江湖高手这么简单。她端庄地坐在车驾内蹙着眉陷入沉思,驸马府宅忽然出现这样一个人进去后又出来,这个人在府宅内做过什么,其实答案也似乎显而易见。她之所以怀疑行凶者或有可能是查案的捕快,其实思路很简单,因为会针对一位驸马的人多半有朝堂背景,甚至可能就是朝堂中人,这样的人指使捕快杀人想来毫不费力。
假如行凶者真是捕快,那审问捕快便有可能得知背后指使者。
然而行凶的捕快。
或许已经。
同时也已来不及。
……
……
时间往回前一刻。
陈家府宅。
午时被杀的五名营缮司杂役仍然躺在血泊中尸首没人动过,府宅主堂前这块地站着匠人杂役和官差等数百人,京兆府少尹站在最前面,他身旁站着二十名捕快。这二十名捕快并非事发后赶过来的,而是在府内负责查案的捕快,查的是昨日五名杂役之死的案子。而负责前日三名匠人之死的以张五龙为首的五名捕快,这时候却不见踪影。陈闲在午时之前还在想是巧合还是人为,此时已近乎能够肯定这绝对是针对自己,他很有些恼怒,也已经猜想到捕快杀人这种可能性。
他面无表情上前两步说道:“少尹大人……”
“等等……驸马爷……”
郁欢此时正巧赶过来,陈闲话没说完急忙收住。
“有什么事吗?”
“公主命我过来转告驸马爷……”
郁欢低声转告,陈闲皱眉听着,听完后笑笑说道:“原来公主和我想的一样。”
“嗯?”
郁欢惊疑。
陈闲已然敛去笑容,往前一步指着京兆府少尹,加重语气最大声说道:“少尹大人,你前日派了五名捕快来我府上查案,昨日又多增派了二十名捕快,你前后两日总共派了二十五名捕快来我府上,那下官要问少尹大人一句,你现在身旁只站着昨日派来的二十名捕快,前日派来的五名捕快在什么地方?我府上发生这么大的事,难道这五人还在我府上其它地方继续寻找线索?我看未必!若是没有猜错,昨日五名营缮司的杂役,可能是这五名捕快所杀,今日这五名杂役,也想必同样是这五名捕快所杀!这五人刚刚杀完人,这个时候一定在某个地方,还来不及过来露面……”
“你……陈大驸马!”
京兆府少尹大惊:“京兆府乃天子衙门,捕快杀人骇人听闻,陈大驸马可勿要污蔑京兆府,否则本官必奏请圣上……”
“是不是污蔑,先把这五名捕快找到再说……”
陈闲转过身,看着主堂前三百多匠人杂役们,他说道:“府宅地广物多,望众伙争取时间一同寻找……”
“好好好……没问题,快快快……走走走……”
三百多匠人杂役立马接二连三转过身,跑向府内四面八方,他们虽人心惶惶,也本已恼怒非常,无论行凶者是不是捕快,既然有这样一个怀疑对象,为自己也好或为接连被杀的人也罢,先把这怀疑对象带过来再说。陈闲和李北野及暖儿也并未留在原地,五人被杀已有一段时间,希望不是很大,但这也大抵是没有希望中的希望。其实陈闲并非只是简单地怀疑,这五名捕快没有露面也确实值得怀疑,若在府宅内真能找到这五个人,他同时已经想到验证方法,他有信心让这五人说出实话。
京兆府的人都站在主堂前这个地方没动,他们觉得陈闲纯属污蔑京兆府,便都有些不满,少尹还想着定要参陈闲一本。
然而下一刻。
……
……
以张五龙为首的五名捕快已经被众人找到,地点在府宅内小湖畔,可这五人已经被杀。
三四百人围在湖畔这个地方,沉默地看着这五名捕快的尸首,众人表情都无比复杂,但没人面露惶恐也没人担忧,甚至还有人嘴边带着冷笑。李北野各种骂天骂地骂人,同时也忍不住笑起来,暖儿这一次很大胆地看着五名捕快尸首,眼珠子溜溜转动,想问题稍有些缓慢。陈闲皱着眉也露着微笑,他虽没有猜错,可现在结果也有些复杂。京兆府少尹等人闻声赶过来,听说五名捕快也被杀了,他以为这五名捕快也是受害者,还想着反过来质问陈闲,可过来后一看顿时说不出话。
这五名捕快的死法众人都很眼熟,与前日三名匠人一模一样死于中毒,全身看不见半个伤口,但身上手上却都有血迹。
甚至这五人的佩刀在身旁或仍拿在手中,有三把刀上还有血迹,其余两把刀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得差不多,这两把刀和刀的主人最靠近湖水。更甚至这五名捕快的左手边还有一张用来擦拭血迹的白布,白布上也残留着一道一道干枯的血渍,其中两名捕快的袖口和袍角还是湿的,衣袍血迹也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这一幕其实完全可以想见,这五人定然是杀完人之后过来小湖畔这边清洗血迹,洗到一半还没洗干净,便被前日杀了三名匠人的人给杀了。
当然这也只是表面现象透露出来的信息,但他们其中一人的胸膛上放着一张白布,白布上用血写着三行字。
“府内杂役,此五人所杀,祸害于人,当死。”
“三名匠人,咎由自取,当死。”
“杀此五人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郁久闾楼兰。”
众人看着湖畔这五名捕快的尸首,听着人念出来的杀人者写下的这三行字,大多数人相信自己看见的,喧哗陡然爆发。
“原来我们营缮司的杂役,还当真是你们京兆府的捕快杀的,看你们京兆府如何交待……”
“不是……本官……”
“这……”
“这定然是嫁祸……”
“你们京兆府当然说是嫁祸,但没用,走走,去京兆府衙门,定要你们京兆府府尹,给咱们工部营缮司一个说法……”
“众老哥,此事也应当及时告知咱们工部尚书大人,尚书大人自会替咱们营缮司出面……”
“对,说的没错……”
“住手,放肆,你等大胆!”
营缮司的这三百多名匠人杂役原以为凶手是其他人,这两日为着其他杂役被杀而惶恐而担忧,没曾想竟是京兆府的捕快所为,至少表面现象已经说明这一点。三百多人心中的惶恐与担忧变成了暴怒,当场逮住京兆府衙门的人闹起来,京兆府少尹恼火不已,同时也不免胆战心惊,生怕这些人冲动起来把自己乱拳打死,也委实意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其他京兆府的捕快官差等人也都自身难保,偏又不敢动武动刀子,毕竟这群人不管怎么说是工部营缮司的人。
小湖畔在这一瞬间混乱起来,各种推搡各种谩骂各种怒吼,陈家府宅死人的重案,就这样变成了工部和京兆府的冲突。
……
……
真相是不是眼前看见的真相虽还有待调查,可三四百人已经冲突起来,这种场面没人能够阻止,此时也没人过来阻止。
李北野站在人群间看好戏,半点也不担心被人误伤到。
陈闲急忙拉着暖儿后退退出人群,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幕,他其实对于这五名捕快之死也很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在自家府宅寻找到这五个怀疑对象以后,还需让这五人开口说实话,没曾想找到这五人时已然被杀,他当时还以为此事会来个死无对证,庆幸的是这五个死人还说了这么多话。本也一直为着行凶手法的不同而困惑不已,现在看来之前的猜想也果然没错,匠人和杂役的死果然并非同一人所为,也已经能看出,三名匠人的死只是巧合,昨日和今日十名杂役的死却是人为的。
“指使捕快在这儿杀人闹事也是事实……”
陈闲对此一事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来京都并未得罪过人,那这背后多半是以往旧怨。
陈府后街。
郁欢在看见捕快死后已经早早返回来,正把府宅内一切事一五一十告诉天阳。其实天阳前一刻已经猜到了可能是行凶者的捕快会被神秘人杀掉,没多久果然听自己人说跃入府宅的神秘人在府内杀了五名捕快,这在前一刻本也是最及时的消息,可当时已经来不及再派人转告。天阳也设想过会不会是死无对证,若府内的情况当真如此,她当时想的是自己驸马可能会陷入窘境,她也想过出面化解,车驾已不是前一刻停着的位置,她正准备绕到前门。她在这之前只知道府内情况有变,却并不清楚具体情况,这一刻听着郁欢详细地说起来,她本以为神秘人是进去灭口,原来只是杀人,当然这种情况也相当于灭口了。
其实同时也算意外之喜,至少没出现死无对证这等事。
若这一切已经是真相,匠人之死或可归为意外巧合,杂役之死也果然是有人针对驸马。
“可惜……捕快已经死了,这却也是死无证据了……”
天阳听完具体情况,平平静静地坐着,嗓音甜软喃喃自语:“杀此五人者,郁久闾……楼兰,郁久闾……西境人吗?”
青石铺就的古街行人稀少,街面积雪还尚未融化完,偶有冷风吹拂而过,树枝上黄叶飞舞落地,车驾停在街畔并不引人注目。蔡力劲和少数侍卫守候在车驾旁,范西湖前一刻有事已经短暂离开,郁欢站在车驾旁没再讲话。天阳心中思考着杀死五名捕快的这个神秘高手,她素来见多识广,身在京都知天下事,对于这个特殊姓氏毫不陌生,已经肯定此人乃是西境人,此人所用之毒也想必来自于西境,也难怪如此罕见。
“公主……”
范西湖短暂离开后又匆忙回来,站在车驾窗子旁摇摇头道:“蒙面人轻功十分了得,我们的人没追上……”
“嗯……没关系,此人或许是祸因,但想来存在巧合,追没追上不重要……”
天阳白玉手掌撩着车窗帘子,她抿着唇略微想想,后又柔声说道:“西湖,此人郁久闾楼兰,西境人,所用之毒也想必来自于西境,你循着这条线索,传书问一问西境自己人,让她们查一查此人所用之毒,也查一查此人背景。”
“好的……”
范西湖福一礼转身而去。
“郁欢,绕道去驸马府宅前门……”
“是……”
车驾走动起来,天阳放下车窗帘子,复又变回柔美地端庄坐姿。
陈家府宅午时又死了五个人也早已经在这一带传扬开,五名捕快之死也已更快的速度传开了,临街人们最开始都以为这五名捕快也是受害者,后来听见最新消息,才知道这五名捕快竟是凶手。且不论真是凶手还是被人嫁祸,府宅至此时已经死了十八个人,同一个地方三天死了十八个人,这种事在京都闻所未闻,消息传开以后,霎时引来无数人堵在陈府门前看热闹。
宋如故站在八仙楼第三层栏杆前,遥望着陈府这个方向,皱眉自言自语:“五条狗死了?也罢……”
他摇着折扇冷笑。
工部营缮司的人和京兆府衙门的人在陈府发生冲突一事也早已传开,两大衙门的人大打出手绝对是京都第一等新鲜事。
工部尚书虽然不管查案这种事,可时时刻刻记着自己工部营缮司被杀的人,这位尚书当听见凶手竟是京兆府的捕快,也先没管是真是假,当时气得暴跳如雷,第一时间坐着轿子往这边过来。京兆府尹也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听人禀报此事,当时一张老脸都青了,一半因为恼怒一半因为惶恐,若真是自己京兆府捕快动手杀人,他纵不至于告老还乡,但必定得担些罪责,便也急急忙忙坐着轿子赶过来。其实此时此刻往陈府这个方向而来的,何止工部尚书和京兆府尹。
还有些比较关心陈闲的人也正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