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驸马爷你是说……珠玑姑娘的哥哥……死啦?”
“对……死了。”
陈闲说完这些事,起身走向寝楼内室。
“为什么……会是这样?”
暖儿原以为驸马爷会说某事某事,没曾想竟是珠玑的哥哥贺兰无缺的当年事。她当初虽与白梨花走得很近,却从未听白梨花说起珠玑的出身背景,此时才知道珠玑原来是亡国公主,哥哥原来是亡国太子。也才知道珠玑自西境远道而来一直在寻找的哥哥贺兰无缺,竟在四年前犯下过刺驾的滔天大罪,结果还没能远走高飞被抓下狱了,那这怎么可能还有命活着。
“难怪……珠玑姑娘会把自己的琴送给驸马爷,还说此生不再抚琴……”
“原来是……死了哥哥。”
寝楼外小雪飘飘北风呼呼,寝楼内外室内室灯火昏黄。暖儿如遭雷击似的站在桌子旁喃喃低语,脑海不自觉回忆起当初在苏州时的欢乐日子,和白梨花一起上街一起回来,和珠玑一起住在湖光书院,有说有笑地一起走出杏花巷,有说有笑地一起走回杏花巷,经常相互串门与嬉闹。她想着这些画面莫名难过,不知不觉为着珠玑哥哥之死泪流满面。
她站在外室桌子旁抹着眼泪珠子,陈闲坐在内室桌子前看着桌上这张古琴。前一时总算已经清楚这一切,犹记得白兰花之事,珠玑当场晕了,日日夜夜哭得撕心裂肺,如今又经历哥哥之死这么大的变故,能改变一个人也正常。一个从小痴迷琴曲琴技的人,连后厨失火都毫无察觉的人,遭此变故而此生不再抚琴,可见多么决然多么悲痛,怕也有着深深的痛悔。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
陈闲皱眉摇头:“贺兰无缺……也死得挺可惜。”
他曾了解过天下八大宗师,也曾了解过贺兰无缺这个人,他对这些人物纵然了解得不够详细,此时想来也颇觉不值得。
江湖人称的天下八大宗师无一虚名之人,八个人皆实至名归,此八人所在地域有些分散,八人的具体姓名也非人尽皆知。贺兰无缺被列为八大宗师之时,当年才二十六七岁,这样的人物毫无疑问绝对算得上武学奇才。他当年在西境已近无敌,尤其刀法冠绝当世,被人称为西境刀圣,他所学刀法正是雅国贺兰刀法。他成为八大宗师是因为挑战血衣圣主,当年的血衣圣主虽已过了全力时期,但当时却也是八大宗师第七人,后来败给了贺兰无缺退到了第八位,贺兰无缺取而代之列为第七位。
江湖自从诞生八大宗师这一称号以来,历来八大宗师皆是年长之人,贺兰无缺的出现纯属特例。
而实际上还有个更加出众的特例,此人比贺兰无缺还要年轻得多,也正是目前天下八大宗师最年轻的一位,此人被江湖中人称之为南国左手剑圣,以一手左手剑法冠绝当世。此人与贺兰无缺一样,也是个千百年难得出现一个的武学奇才,此人出生于南境武国,也成名于南境武国,四年多前挑战贺兰无缺,后来赢得了八大宗师第六人的地位,而此人当年才十八岁。此人与贺兰无缺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还没其他任何一位八大宗师的年龄大,而八大宗师年龄最大的一位如今已将近百岁高龄。
西境刀圣贺兰无缺和南国左手剑圣,此二人可以说是江湖上的两大奇迹人物。
……
……
陈闲对于天下八大宗师的了解来自于乔美人之口,对于贺兰无缺行刺当今圣上失败重伤潜逃被抓也毫不意外,他听说过皇宫也好像有位大宗师。其实想想也再正常不过,最强国一国之君,身旁怎么可能缺少高手护驾。他这些日也听说过飞龙门,当日在自家府宅还曾见过飞龙门的人过来传达捕快杀人的证据,他能看出来当日飞龙门过来的人全是一流高手。他只是为贺兰无缺这个人而深感惋惜,也多少觉得珠玑这个哥哥当年委实有点年轻气盛。
“血衣教……”
“他们西境人救西境人,合情合理……”
陈闲想着珠玑和贺兰无缺这些事,忽然想起同膳时妻子天阳的这些话,这无疑已经说明,珠玑现在和血衣教人在一起。
“不再抚琴,你到底想做什么?”
“唉……伤脑筋……”
“血衣教,血衣……”
“血?”
桌上灯火摇曳,陈闲看着眼前古琴,右手指头轮着轻叩桌面,顿时联想起一些事不由皱起眉头,急忙从怀中掏出在自家府宅捡到的这块龙纹血字白玉腰佩,他看着玉面上的篆体血字,忽然感觉此事好像有点蹊跷。血衣教人郁久闾楼兰,当日为何在自家府宅出现,他隐隐已好似有点明白过来,但仅是些完全不能百分百肯定的猜测。他略微想想,暂时并未太当回事,但却能肯定一点,自己捡到的这块白玉腰佩想来很不简单,既如此那等某一日有机会弄清楚这块白玉腰佩的来历再说。
他收好这块腰佩,转头看向内室门帘。
“暖儿,洗了睡了……”
“暖儿?”
他喊了几声没人回应,皱眉走向外室。
“你……”
陈闲走来外室一看顿时哑然失笑,暖儿仍然站在桌子旁哭得稀里哗啦,哭得可怜兮兮,眼中泛着泪光,眼梢挂着泪珠子,白里透红的颊畔流着两行清泪,时不时抬手抹一抹下巴泪水。她看见驸马爷走出来,一对幽亮的泪眼望过来,她泪兮兮望着驸马爷,这一瞬更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她无声地望着,无声地哭泣,好半晌才哑哑开口。
“驸马爷……”
“珠玑姑娘死了哥哥……”
“她哥哥,又不是你哥哥,你……好吧,你多哭会儿……”
陈闲转身走回自己内室,他对暖儿的哭虽然有些无奈,其实也早习以为常,本也一直清楚这丫头心软善良,也非常容易与人产生情谊,也很容易被人感动被事触动。其实想想这并非坏事,这至少能说明暖儿重情重义,说明自己这个外室是个好姑娘。陈闲与珠玑也曾相识一场,彼此也有些情谊,他当然也关心这些事,若不然他不会去想这些事,可如今珠玑不愿露面,事情也还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立场问题,更还有着一层连带式的家国仇恨,他想关心也无法关心,更为此觉得头疼。
暖儿这种哭法不知何时罢休,陈闲也只好自己动手提水沐浴。
……
……
今日同膳又同寝,如此特殊的日子,除驸马寝楼的两个人,内院其它楼屋的人都比较关注公主寝楼前的同心灯,也包括天阳寝楼的近婢们在内。若平时这个时间这么冷的雪天,内院大多数婢女早洗了睡了,此时各个楼屋的窗子却依旧亮着火烛之光,婢女们三三两两还在悄悄讨论这种事。天阳寝楼的近婢们虽然安安静静,其实在心中想着公主会不会命人点亮同心灯。
雪风吹拂着内院积雪,小桥池塘雪景美如画,寝楼内的灯火斜照出来,更添雪景壮丽美感。
驸马寝楼门还开着,其实平时这个时候早已经关上门,今日由于关门人还在哭鼻子,不关门给人感觉好像在等待某事。
站在天阳寝楼门内的四个近婢看着驸马寝楼这一幕,四个人不由相视而笑,随后看向刚从珠帘后面走出来的公主。
天阳从寝地出来又款步去了书房,她今日一天心情不错,心中虽然为着些事操心,其实刚同膳时心情也挺好。她今晚不会命人点亮同心灯,并未考虑过点灯或者不点灯这种问题,若换位思考,她虽也清楚或许有点对不住自己驸马,可她心中想要的,并非一个因为觉得对不住或愧疚等情绪从而被迫点亮同心灯的驸马,她也永远不会被无关情绪胁迫,她想要的是自己深爱的,自己心甘情愿点亮同心灯的驸马。然后正如她自己所想,接下来的一生一世,她必会百般偿还,也必百般体贴自己驸马,到时候自也会解释清楚这一切。而在这之前,她希望这会是自己将来点亮同心灯的驸马,也自然希望驸马不要有不满等情绪,更不希望因此而出现隔阂。她在这种时候她其实没法去直说,只能在心中默默记着,或观察一下驸马的行为情绪等。
天黑后雪并未下太久。
陈闲自己动手提水洗完澡,寝楼外雪也停了。
他只会把今日当成是十日同膳,并没想过什么十五同寝,他自从看懂这妻子有原则也看重感情,其实完全能够体谅。本也认为这妻子没得挑,因为乔美人是这妻子准许的,暖儿是这妻子从近婢中挑选出来的性格最好也最漂亮的外室。这一点已经能证明这妻子的胸襟,自也能够证明这妻子对自己这个驸马的好与度量。
他没想过看什么同心灯,洗完澡走来外室,发现暖儿还站在桌子旁哭鼻子。
“行了行了,别哭了……早点洗了睡吧……”
他路过外室,走来外堂关住寝楼门,走回来又路过外室,无奈摇头走来桌子旁,给小丫头抹了抹泪珠,多安慰了几句。
“好了,早点睡……”
他转过身走回内室,吹熄灯火坐在床上练功。
驸马寝楼关了门也熄了灯,站在天阳寝楼门内的四个近婢诧异地相视一眼,天阳从书房出来路过门内时也看见了自己驸马寝楼关了门熄了灯。她停下脚多看了眼,而后平平静静地笑不露齿,对此感觉很好也很舒心挺开心。同心灯的点亮时间是在亥时,若亥时至亥时一刻还没亮起来,则表示不召驸马入寝,而现在还没到亥时,换句话说还没到点亮同心灯的时间,而驸马寝楼却已经关了门熄了灯,多少意味着驸马似乎不等同心灯亮。天阳有种直觉,自己驸马这次也没在意,这便再好不过。
她莫名的还好似如释重负,说起来到底是女子当爱夫的教诲与她本心看重感情的一场心理交战。
……
……
深夜。
冰天雪地万籁俱静。
陈闲刚练完功准备睡觉,有点不放心外室的暖儿,还特意下床走来门帘位置看了看,待看见小丫头裹着棉被睡在床上,他这才走回床睡觉。他对暖儿绝对尽心也绝对负责,这小丫头毕竟是自己的人,他这近一年多数时候只是引导暖儿知事懂事,并不会强行灌输使其成长的思维或眼界。他对暖儿的性格也算非常了解,为着旁人之事伤心难过哭鼻子并不会持续太久,第二天又会变回天真活泼,但今夜可能会有点难过,他不会为此多劝不会过多安慰。
暖儿的确很难过,到此时眼梢还凝着泪珠,也还时不时抽泣一两下,脑海也总回忆起珠玑和白梨花的笑脸。其实她同时也很清楚,贺兰无缺是行刺圣上,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其罪本就当诛灭九族。她会想原因,但却也为此难过,也清楚珠玑不愿露面,肯定多少因为驸马爷是圣上的女婿,一时间难以面对也很正常,她伤心难过也大抵因为感觉好像失去了两位好友。
她睡梦中有个小小的心愿,希望珠玑还是珠玑。
次日。
腊月十九。
雪过天晴。
东边天际日出时的霞光穿透云彩,照着公主府内院洁白的冰雪,早起的婢女已经开始忙碌,膳房也已着手准备早膳。暖儿一如往日准时准点醒过来,稍微发呆回回神,伸出光裸的白净手臂从床边摘来衣物,在被子里穿好内面的上裳,然后掀开被子穿外裳和厚裙,穿好衣物后下床洗漱与梳妆。她心情比昨晚上好很多,想起来也不再觉得有多难过,笑容倒没平时灿烂,可能也由于才刚起床。她洗漱好走来内室,伺候陈闲起床与洗漱,吃过早膳也如往日一般跟着出门去内城的府宅监工。
“昨晚哭了一个多时辰,泪水都哭干了吧。”
“哼……驸马爷真坏,还取笑我……”
二人说着话走出公主府,陈闲微笑着说了几句玩笑话,暖儿也大抵觉得自己委实有点爱哭鼻子,多少觉得有点难为情。
马车来到内城,然而今日有点奇怪,先到的匠人杂役们竟然没进去开工,都围在府宅门前。
“这……这才安稳了几天?”
“没想到又死人了,还他娘的死在门前……”
百多人围在陈府门前七嘴八舌,他们这些先到的不敲门,府内住着的五十名公主府侍卫也不知道府门外发生过什么事。
听他们的说话声,府宅门前貌似躺着一具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