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嗡——”
皇宫日落时的钟声才刚停息,城内钟鼓楼也撞响了报时的钟声,日落以后暮色降临大地,钟声提醒着人们黑夜将至新岁将至。在这将黑未黑的朦胧天空下,京都城内大多数家院已早早地点亮灯火,无论是朱门阔府还是木门小宅,家家户户檐廊下垂挂着崭新的红灯笼,桌子上或案几上摆放着焕然一新的灯盏。每家每户的主堂也已摆设好天地供桌,按习俗和家境的贫与富摆着各种各样的供品,待吃过年夜饭一家老小准备守岁与迎岁。
此时的京都城大街小巷行人稀少,无论什么人或什么心情大都已各回各家吃年饭。
公主府数百人的全府年宴也吃得正开心,内院寝楼的灯笼也已被婢女们吃到一半匆忙离席匆忙跑过来点亮,然后又匆忙跑回席间继续开心地吃喝说笑。年夜饭有人吃得早有人吃得晚,也有人准备夜间一边守岁迎岁一边吃年饭。皇宫除夕年宴是在天刚黑之时开始,此时的年岁宫已准备好一切,宫殿内灯火之盛如同白昼,木质地板走道的两旁各摆着三十三张造型古雅的小桌案,桌案后方各两张团垫,还有可以用来倚靠和搁手臂的小凭几,年岁宫内已站着些早到的妃子和小皇子及公主等人。
而大多数人还正走在来年岁宫的花园小径上,宫内也自有不少品级较低的嫔妃没机会过来赴宴。
陈闲和天阳在小花园遇上楚月娇和韩惊涛,自小花园一路走到年岁宫殿阶下,陈闲仍然半句话也没说,韩惊涛自也没有插话,他仍在心中骂着陈闲。此人曾经是京都一群纨绔子弟的领头人物,在当初还没见过陈闲之前,他和京都纨绔子弟一样,每当提起陈闲这个人,多数是病书生或臭书生这类贬称,当然还有很多不堪入耳的其它丑话,总结来说他们认为陈闲这种无权无势也没钱没才华的小小小人物,压根配不上美至完美的天阳,但此处若用何乳娘的话来说,天下间没人配得上天阳。但自以为配得上天阳的纨绔子弟多不胜数,但若问他们凭什么配,却绝没人答得出来,这不过是酒色脑子一厢情愿的幻想。
韩惊涛也曾有这种幻想,他把陈闲一向当成笑话,可在杭州才知道原来这厮文武双绝,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在心中骂陈闲。
……
……
天阳和楚月娇的闲谈内容只围绕着幼年时候的趣事,最深刻的记忆也只在幼年时候,长大后走得太远没多少话题。也或者说兴帝的众多子女关系大都比较疏远,这完全看彼此母妃关系好不好,或母族间有没利益冲突和势力争斗。这个时候来年岁宫不早不晚时间正好,年岁宫前已很是热闹,各宫妃子都选在此时过来,品级不同仪仗不同,随行的宫女太监数量也不同。众妃子们碰面后喜笑颜开,三三两两恍如亲生姐妹,相互问候嘘寒问暖,隐然有其乐融融家的气氛和过年该有的温馨气氛。
住在宫外的皇子们也都已经过来,无论平时走得近不近,过年都笑容满面,围在年岁宫前有说有笑,陈闲此刻便有些忙。
“若没记错,好像叫陈闲是吧?”
“嗯……天阳见过三哥。”
“好好好……”
“照生……”
“哦……献王殿下好……”
“二哥……”
“天阳好长时间没回皇宫了吧?”
“太子殿下好……”
“免了,妹夫不用多礼。”
宫前非一般的热闹,陈闲这还是第一次在同一时看见身旁妻子的这么多哥哥弟弟妹妹,他的身份在这儿也只比内侍高些,过来后第一件事一个一个的见面行礼,很有些繁忙也很有些头疼。天阳的年龄在兴帝所有子女中排行第七,她有六个哥哥,大哥是韩皇后之子太子楚乾维,二哥是王贵妃之子献王楚乾律,三哥是曹淑妃之子康王楚乾栋,四哥是柳贤妃之子怀王楚乾策,五哥是曲妃之子宣王楚乾曜,六哥是谢妃之子庆王楚乾渥,其余的皇子则是弟弟和十五个妹妹,然而这么多全是庶出。
天阳六个哥哥除去太子以外,其余五个哥哥都还没有正妃,反倒三个成年的弟弟带着正妃过来的。其余住在皇宫内的公主也都已经来到年岁宫前,楚梦莲是和自己母妃云妃娘娘一起过来的,小姑娘看见陈闲后欢天喜地,可当看见天阳后又莫名不太敢靠近,后来是云妃娘娘陪着过来的。灯火璀璨的年岁宫前,气氛欢愉而又和谐,众多妃子众多兄弟姐妹们皆喜笑颜开,众都盛装来此皆金枝玉叶,宫女们皆黯然失色。可终究来说天阳于此间最美,她轻而柔挽着驸马手臂,陈闲于此间最风光。
天降夜幕,大多是携手走入年岁宫。
兴帝和太后从殿后走出来,身后跟着韩皇后和王贵妃以及三十余名宫女太监,待向兴帝贺完年行过大礼这才接连入座。
……
……
皇宫位于城池的中心,灯火之旺盛好似夜空中的月亮,此时的京都城家家灯火通明,黑夜下的城池轮廓,灯火犹如夜空繁星一般密集。已经吃过年夜饭的人呼朋唤友结伴出门上街,短暂沉寂过后的大街小巷在这一刻已逐渐热闹起来,各种样式的花灯在长街上串起来有如一条彩龙似的,今夜守岁迎岁亦大抵是全城的不眠之夜。爆竹时不时在城内的某个角落炸响,也时不时有烟花冲天而起,砰的绽放出绚丽色彩,街上人们停下脚步赏着花灯或仰望夜空烟花,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
公主府的全府年宴才刚结束,残羹剩菜等都已经收拾好,已有人出门看花灯,或忙着个人的一些事。内院婢女大多没有出门,或坐一起嬉笑聊着天,或说着待会儿一起守岁之类的话题,或三三两两站一起欣赏着其它府院的烟花,也都还等着公主回来赏赐全府。而此时的内院灯火比昨夜更亮,寝楼檐下也垂挂着崭新的灯笼,郁欢正领着婢女们点亮花树上的小巧花灯。
“砰……”
“砰砰……”
京都城的夜空绽放着万家烟火,彩色的光芒一闪一闪照亮着千家万户每个人的笑脸。有人出门上街看花灯,也有人坐在屋内守岁迎岁,也还有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关在房间内沐浴,除夕夜沐浴洗去这一年的烦恼与病痛等,祈祷来年无灾无病富贵安康。公主府内院也有婢女才刚沐浴出来或正关着门窗沐浴,暖儿正关在驸马寝楼内热气腾腾沐着浴,笑脸灿烂哼着小曲调。
年岁宫内有歌有舞有说有笑,夜空烟花的光芒时而闪耀宫殿门外。
兴帝独一人坐在殿阶最高处的低矮桌案前,皇太后坐在他左边一张桌案前,韩皇后和王贵妃坐在殿阶左右稍低一级的桌案前,其余人则是按身份品级,两排桌案隔着距离面对面坐着,身份越高越靠近殿阶,身份越低越靠近殿门。陈闲和天阳并坐在左首第一张桌案前,陈闲纯粹是沾妻子的光,对面右首第一张桌案是太子和太子妃。这太子妃有点莫名其妙时不时看一眼天阳,也时不时看一眼陈闲,她正是洪竞泽的姐姐,她看陈闲大抵因为知道些事,目光颇为冷漠,看天阳大抵是因为羡慕,目光颇为忌恨,可见此女心胸之狭隘,正如她心大而胸小。天阳知道长嫂在看自己,她抿唇咀嚼轻慢下咽,对此视而不见。
皇宫内的除夕年宴相较于皇宫外百姓家室的年夜饭,其实性质上并无多大区别,仅是菜肴更美味人更多也更讲究奢华。
兴帝在这儿是一国之君也是一家之主,他带头说说笑笑,其实也有着他自己的深意。韩皇后和王贵妃的话题他一概笑而不接,后宫妃子这两位地位最高,其他妃子也都是有眼力劲儿的人,从年宴开始到此时绝不多嘴说一句话。如云妃娘娘在这儿根本不起眼,她和女儿楚梦莲自己吃着自己的,带着笑容欣赏着大乐司的歌舞,只把除夕年宴当成是寻常用膳而已,此时也没人会关注她们这对母女。兴帝不接妃子们的话题,却主动问皇子们一些事,从太子开始一个一个往下问。
他问出来的话看似家常,他自有他的用意,可听在其他人耳中纯属过年闲谈,他此时也似乎兴致颇高,笑容无比亲和。
……
……
年岁宫外烟花灿烂,爆竹声砰砰砰的不绝于耳,年岁宫内舞姿曼妙,众多皇子或喝着酒吃着美味,或欣赏着歌舞或说笑回答兴帝的问话。众妃子或沉默吃喝或与关系不错的妃子聊着天,年龄还小的皇子和公主在各自母妃的陪伴下坐着吃着,在兴帝面前年龄再小也不敢调皮捣蛋。兴帝子女众多妃嫔众多,他国事繁忙日理万机,不可能有精力照顾到每个子女和妃嫔,何况他不会给任何人特别照顾。他一句话能让一个妃子高兴十天半个月,也能一句话让一个子女万众瞩目坐拥一切,但这与他不给人特别照顾一样,他岂会随意地给予,因为他清楚大家都想要,所以他不会随便给。
没成年的皇子公主年龄还小未必懂事,成年的皇子懂得沉默也懂得欣赏歌舞,成年的公主们开心地说笑或掩唇偷着笑。
季殊站在兴帝身旁,此时弯下腰好似在提醒什么事,兴帝手臂搁着凭几,笑着摆摆手指。
“赐菜……”
季殊直起腰来最大声说道:“赐天阳大公主这一桌金玉满堂一道,花开富贵一道,春来飞雀一道,比翼连枝一道……”
“啊?父皇……父皇今年赐菜了,赐天阳姐姐了……”
“没……没赐太子大哥?”
“父皇往年最多只赐下一道菜,今年为何……”
“怎么了?”
大乐司二三十名舞姬在席间舞动着长袖,年岁宫内众多妃子众多皇子众多公主等人这一刻全看着天阳,众人表情皆无比复杂。连云妃娘娘也不由惊奇不已,韩皇后和王贵妃及曹淑妃和柳贤妃这四人陡然沉下脸,献王楚乾律表情凝重地皱起眉,太子楚乾维莫名咬牙,他身旁太子妃瞪圆着眼睛。兴帝赐菜往年只赐一道菜,且还不是每一年都赐菜,更不是赐给每一个人,而今年却一下子赐给同一人四道菜,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众普通妃子神色惊诧,天阳六个哥哥全皱着眉,众多公主们羡慕不已,她们母妃同样羡慕嫉妒恨。此时的天阳备受瞩目,却并非因为完美的美而受瞩目,陈闲也诧异地看着身旁妻子。
其实天阳自己也很意外,甚至好长时间没这么意外过,这对她来说好突然,没半点心理准备,在此之前更是毫不知情。
兴帝赐下的四道菜被四名宫女恭敬地端着走过来,众多妃子皇子公主们的目光又都转向这四道菜,吃不吃这些菜其实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兴帝赐下了菜。陈闲也看着走过来的这四道菜,他的想法与众人不同,他在想这些菜味道怎么样,沾身旁妻子的光,坐这儿还没吃够,这菜来的正是时候。天阳端庄地跪坐在低矮桌案前,抿着唇表情平平静静的其实心间仍很意外,也或者说她其实纳闷,她极少因为想不通某事而疑惑至纳闷,也感觉这好似有点没来由。
年岁宫内无人不意外,兴帝倚着凭几斜着身子坐着,看着天阳和陈闲,笑着说出了赐菜原因。
“两国坐而论琴,天阳驸马大败南国诸人,为我朝大振声威……”
“原来如此……”
众妃子皇子公主等人此时恍然大悟,都在当日就听说过此一事,也难怪会被赐下四道菜,然而众人表情反倒更复杂,也都转过目光看向陈闲。陈闲刚才没觉得意外,此时倒很意外,他以为自己沾妻子的光有好菜吃,没曾想吃的是自己的功劳菜。天阳也终于明白父皇为何赐菜,她才从疑惑与意外中回过神,此时转头看向身旁自己驸马。若兴帝是直接赐菜给陈闲,天阳她一定能立即想到是因为坐而论琴。被赐菜自也多少为此开心,她不自觉笑不露齿,也才知道自己是沾了自己驸马的光,思绪不免回想起坐而论琴,想想又不免觉得驸马总是这么惊人。
“驸马,谢恩……”
“哦……”
陈闲急忙站起身,天阳也没再犹豫,挽住陈闲右臂走出来,走来殿阶下方正中心才抽出手臂。
“儿臣拜谢父皇赐菜……”
“臣谢圣上……”
陈闲长揖一礼,天阳垂眸福一礼,二人先后谢恩,兴帝笑着点头向季殊招招手,仅赐菜肯定不够,皇太后也是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