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命,不敢辞。遗玉和梁青鱼对视一眼,又互博起来。
梁青鱼这回毫不客气,决意要速战速决,一出手便是“雨落”,枪尖如骤雨般点去,幻出无数枪花。
遗玉却是一反先前常态,不慌不忙,好似闲庭信步。只是偶尔挥出几剑,却是恰到好处,刚好抵住梁青鱼的枪锋。
梁青鱼心下惊异,感觉有些不对。他所用的枪术繁复至极,真正的进攻往往隐藏在不起眼的一击之中。如暴雨骤落,难道你能分清天空中雨点的分别吗?而遗玉却仿佛能拨冗就简,一眼看出他的目的,随随便便地就能抵御住他自忖十拿九稳的进攻。
这不对啊!
从前几轮的交锋看,遗玉不应该具备这样的水准啊!面对他全盛状态攻势时候,遗玉难道不应该是会手忙脚乱的吗?怎么会这么淡定?
梁青鱼不淡定了,他决意老调重弹。在一个枪花之后,梁青鱼陡然转变枪锋,直取遗玉咽喉。梁青鱼相信,这一枪一定会让遗玉进退失据的,正如前两次一样。
遗玉却是步履从容,出剑的速度并不快,但却是刚刚好。刚刚好能防守住自己的咽喉,挡住梁青鱼的枪锋,剑锋与枪锋相吻,精准至极!就仿佛梁青鱼的进攻就是为了配合遗玉出剑一样,就像是南淮街头两个比武杂耍的卖艺人。
梁青鱼不信,手中的木枪再次腾挪。掌心一旋,枪尾与枪头位置霎时互调,身子一矮甩枪横扫,这一次却是朝着遗玉的下摆去的。
遗玉形容不变,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好似插旗一般,把剑重重地插在了地上,就在竹剑插进花壤的一瞬间,枪尾甩至,狠狠地拍打在了剑身上。遗玉拄剑的手一抖,硬抗了下来。
梁青鱼收枪,再次挺枪而上。他现在倒是颇有遗玉方才的风采,不屈不挠,非要迎难而上。
遗玉却是古井无波,步履从容,一身白衣穿行在桃花林中,仿佛踏春之人。
这风致,不知心折了多少人。
……
这怎么可能!
梁青鱼越打越心惊,现在的遗玉和刚才的遗玉分明就是两个人。先前时,遗玉想用“秋叶”和“破军”这样霸烈的剑术来攻破他的防御,失败后依旧不依不饶,剑虽刚直,却无半点益处。而遗玉如今的剑,简练至极,至多不过一剑就能破了他的枪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的剑有如此大的突破?
“我可不是在出剑哦,我是在下棋。”
遗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春夜里的及时雨,润物无声而无所不至。
“下棋——你在说什么?”梁青鱼匆地应付了一剑,抽空回道。
“出剑其实就是出棋啊。”遗玉收剑,“这场比斗其实就是一场棋局,你我便是执黑白布局之人。我若看破了你的局,知道了你的棋,自然便可从容取胜,无半分阻碍。”
“你如何看破我的局,知道我的棋?”
“慢慢看啊。我先前多番进攻,就是为了诱你出手,观察你的枪术套路及变化。簪花之前,我便已了然一切,你如何能逃脱得了我的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不怕我变招?”
“这怎么能变呢?阁下虽然厉害,但想必还没有达到收发随心的地步吧。世间名将们所谓的‘明谋’,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形吧——明知是陷阱,却还是不得不入。我的剑,大约类同于此吧。”
“狂妄!”
梁青鱼陡然大喝一声,挺身而上。
他显然是不愿意再听下去了,虽然表面上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但其实他的内心早已经认同了遗玉的说法。这怎么可以?再这样下去他就会丧失争锋的斗志!斗志都失去了,那他还拿什么来取胜?所以他果断的终结了谈话,开启了新一次的争锋。
这其实也是遗玉想要的。他就是想瓦解梁青鱼的斗志,以使自己可以更加轻松地获胜。哪怕梁青鱼心智坚毅,不会被言辞所动,但潜意识里想必还是会有所忌惮。有所忌惮,他就会不自信。不自信,出手就会迟疑。迟疑,就会失去一往无前地锋锐!
失去锋锐,就会没有威力!
如此,梁青鱼必败!
遗玉的每一剑都不快,仿佛平淡无奇的样子,只是随意地挥剑而已,远不如梁青鱼的枪术精妙,偶尔甩一个枪花都十分地惊艳。只不过这惊艳地一枪每每都会被遗玉用剑给平淡无奇地捕捉住。就好像一座华丽的宫殿建在了沙漠深处,无处可逃。
遗玉先前所有失败的攻击都是一根一根的蛛丝,到最后蛛网结成。梁青鱼就像是一只误入蛛网的小飞虫,一举一动,皆不得自主。
遗玉用他的剑,摆下了一个无解的局。
不是剑局,是棋局。
这要多谢弈师兄。弈师兄不会用剑,但他会下棋。
遗玉在道观追随弈师兄学棋,对于棋如何下,都有什么精妙的招数,弈师兄并没有怎么教。他只是教导遗玉要着意大局,着意对方的棋。一个真正的棋手,不能只掌控一方,要掌控一局!不仅要下自己的棋,也要下别人的棋。
由棋及剑,遗玉悟出了他自“轮回”后的第二剑——弈剑。
弈者,棋也。弈剑者,以落棋之法行剑也。
……
“这一枪,出右!”
遗玉在挡了一击之后,心思一转,脚步往后一移,口中低声自语。
梁青鱼心中无奈,心中想有所抵抗,但手却不由自主,不得不出枪击向遗玉的右侧。
“右边有树,中有剑,故击左!”
遗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风中与梁青鱼的咬牙声不期而遇。
梁青鱼心里积郁的火简直都要喷流成熔浆了!却偏生又发泄不得。不仅如此,自己还不得不跟随着遗玉的指令出招,不出还不行!一旦强行变招,自己只怕就会立刻落败!
梁青鱼出枪击左。
“这一次我将封闭左右,你只能甩枪横扫。”
梁青鱼甩枪横扫。
众人哗然!
他们没想到仗还可以这么打!简直就像是大人牵着小孩子走路,想往哪里牵就往哪里牵。就仿佛一条已经修好的路,你除了这条路外,你无路可走!
堂堂梁青鱼居然沦为了牵线木偶啊!
“这……这……这简直不可思议!我眼花了吧?”
“形势反转的如此陡然,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莫非是簪花的功效?否则为何遗玉在簪花之后如此神勇?”
“嗯,或许是!毕竟是泮宫的桃花,久染灵气,兴许真有此神效,改日吾等也来试它一试!
……
南淮城中也同样如此。
梁青鱼的威名他们甚至比那些士子知道的都多!
毕竟梁青鱼教训的公卿子弟多是纨绔,市井中对梁青鱼颇多赞誉,如今见他被人吊打,也是十分惊异。对这个遗玉更是另眼相待!
至于那些女郎就更不说了,眼睛已是桃花状,甚至比遗玉发髻间的桃花更像桃花。
她们只看到一袭白衣若雪的遗玉,及腰的长发间簪着一枝芳香浓郁的春桃,在桃花林里且行且停。微风吹拂,花瓣落到少年衣上,仿佛一面刺满鲜花的素白屏风。偶尔悠容闲适的挥剑,就能把敌人打得狼狈不堪——至于那个敌人是不是她们以前的偶像,这就不知道了……
……
“停!”
梁青鱼猛地大喝一声,掷枪于地,“我不打了!”
打仗打成这样还打毛线啊……
“哦?”遗玉微笑说道,“多谢青鱼兄承让了。”
“哼!”
梁青鱼撇过头,冷哼一声,眼里却露出敬色。
这时,天空中出现南宫彦的声音:
“武选,遗玉胜!”
……
“武选甲榜一人,乙榜八人,丙榜十五人——”
“甲榜凉州遗玉,乙榜南淮梁青鱼,乙榜凉州唐轲——”
缓了片刻后,南宫彦开始判定名次,名字一串,但大家只想听到第一个。
文选甲榜!
武选甲榜!
双甲榜!
虽然大家的心里早已经猜到这个事实,可是等到自己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甲榜得之不易,得一已是极难,何况兼得?
上一回在南淮泮宫出现的双甲榜,似乎已经是五十年前的旧事了吧——在场有熟知泮宫掌故的人在心里默默地想。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桃花林中的众人都纷纷向遗玉拱手称贺。
“恭喜遗玉兄,得泮宫双甲,古今罕有,诚可谓大才!”
“鲲鹏奋翼,已有乘风之势,凌云之期不远矣!”
……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耳里尽是贺辞,遗玉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团团拱手应付,场面一时喧闹起来。
梁青鱼捡起掷在地上的木枪,说道,“这次败给你了,我服,但也不服!”
服,但不服?
这是什么意思?
见众人不解,梁青鱼解释说道,“此次武选,南宫先生为了避免误伤,故而禁止参选士子动用真元,只能用些武者手段,单纯地比武。有此限制,我打不过你,服气!但如果放开限制,作为一个修士,我必败你!”
遗玉听了,看了梁青鱼一眼,发现梁青鱼的修为果然不错,已达观星中境,在年轻一辈中,当属佼佼者。可是,不够——
唐轲笑问道,“你是什么修为?”
梁青鱼傲然道,“在下不才,忝为观星中境。”
哗!
众人一阵骚动。
梁青鱼的修为境界一直都是南淮城的一个迷。有人说是初照,也有人说是观星。主流意见是观星,但是到底观星到了哪个地步,却是不得而知。
如今听到梁青鱼亲口承认观星中境,大家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唐轲微笑说道,“观星中境?呵呵——不够!”
不够?
众人又是一阵骚然,不够是什么意思?
梁青鱼皱眉说道,“何意?难道——”
唐轲伸手一指遗玉,“他是观星上境!”
不可能!
大家都不淡定了——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姿容无可匹敌,梦境考选第一,如今就连修为都让人难以企及,难道说此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诠释完美这个词的?
然后唐轲回手一指自己,“我也是观星中境。”
众人又一次大哗——然后大家默默的反思,今天实在是不淡定……
梁青鱼说不出话了,捂着胸口——
真是会心一击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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