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夜深人寂。
刚刚巡防完毕的郭淮不顾一身疲惫,大步流星赶跨入太守府大厅,正见大厅之上,刺史张既负手而立,似在凝思,案边一点烛光摇曳,惨淡微光。
凑得近了,借着幽暗烛光,郭淮才见到刺史面色凝重,衣衫上沾了血液,尚来及不更换,想来是这几日城中叛乱迭起,刺史刚才定是肃清***去了。
脚步声惊动了沉思之人,张既转身见到来人,拱了拱手,算是见礼,郭淮顾不得行礼,径直说道:
「这几日间,汉军持续将信笺、物件投入城中,从这些物件判断,他们的的确确击破了各路援军,看来我军确已坐困愁城,孤立无援了。」
张既伸手示意落座,顾不得整理仪容,说道:「汉军越是从容不迫、徐徐布置,我越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城中人心业已不稳,连日来已有数番暴乱,我军外无援军,内有隐患,这长安怕是守不长了……」
顿了一顿,张既抚膺长叹道:「尽人事,听天命,我等但求尽力而为罢了。」
郭淮听他话中多有萧索之气,微微皱眉,激道:
「月前刺史执意斩杀妖言惑众的杨彪,某担心招惹物议,本有些反对,然今日观之,刺史此举,不仅震慑住城中诸小,还收拢了各家私兵,否则随着刘备新胜归来,这长安城顷刻间便要被这些墙头草献于蜀军了,哪里还能坚持到今天?」
张既惨笑一声,说道:「虐杀名士者当丧尽人心,想太祖当年,也不愿做此谬事,我身为士人,岂会不知……但乱世当用重典,我一心为了只保全长安,余者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精神稍振,张既话锋一转:
「刘备围攻之势已成,不日就要全力来攻,不知我军能守上几日?」
「若内无阻滞,某拼死一战,最多可守十日。」
「只有十日么……哎……也不知……也不知……」
张既低语呢喃,眉头已然拧成一个「川」字,后面的话语却迟迟不曾吐出,郭淮看出他心中所想,摇头道:
「刺史还在指望陛下率领大军回援么?某劝刺史不要再作此无奢望了。距离蜀军北上已有数月,消息早已震动朝野,陛下若要撤兵,也早该撤回了,眼下没有任何消息,怕是正与孙权战成一团,不得骤退。」
这毫不客气的辩驳之语,将张既心中仅存的希冀无情击碎,闻言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烛光昏暗摇曳,他发鬓微乱,面庞在光线映衬下斑驳陆离、阴晴不定,过了良久,方幽幽问道:
「既然孤城难守,不知伯济,下步作何打算?」
「还能有何打算?」
郭淮冷笑一声,低沉却凛然说道:
「且不说妙才将军简拔某于行伍之中,陛下对某更有拜将封侯之恩,两人于某皆有知遇之恩,时局动荡至此,除了一死以报,不做他想!只是——」
话音一转,郭淮双目如电,厉声问道:「却不知刺史,又作何打算?」
张既与郭淮一文一武,平日里多有争权夺利的龌龊,靠着共守长安这一信念勉强合作,直到这一刻,张既双目微亮,终于正视郭淮,说道:
「伯济,说句实话,以前我只道你是个粗鄙武夫,真有些瞧不上你,今天才知道,是我错了……」
案上的烛火爆了一下,引得张既侧视,目中自然而然绽出一抹微弱火光。
「既出身寒门庶族,本为一郡小吏,虽有满腔抱负,却叹报国无门。时值太祖起兵,争霸于天下,不以数番征召不至为意,仍委以重任,倾心对待……太祖与陛下对我亦有知遇之恩,既早许此身,以资霸业……」
说到这里,张既似乎下定决心,豁然抬首,面上忧愁业已一扫而空。
「我等士人,最好名节,我为大魏甘愿担负擅杀名士的恶名,七尺微躯,又有何足惜哉?今日正好借此大难,向太祖、向陛下剖明心志!」
郭淮豁然起身,动容道:「有刺史这句话,某死而无憾……明日刘备若要强攻,某便亲上城头督战,纵使玉石俱焚,也不教他轻易得手。」
「壮哉!」
张既拍案而起,抱拳肃然道:
「你只管放手去战,城中宵小之辈,无须介怀,自有我张德容一力剪除!」
郭淮严肃的脸上倏忽绽出一丝笑容,伸手握住张既双手,凝声道:
「好!便让我等效仿张文远与李、乐三位将军故事,纵战死城头,亦无愧曹氏厚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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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汉军大营,刘备下令全军休整一日,同时颁布了明日将正式攻城的命令。
命令刚传达下去,顿时引得全军哗然!
张苞、关兴仗着关系亲厚,纷纷请为先锋,魏延怒目相视,破口大骂:
「前几日填河辛苦不见你等小子,今日歇足了力气,竟敢与我老魏争功?」
刘备却乐得诸将争功,下令杀牛宰羊,任由将士享用,汉军营地欢声雷动,笑声顺着劲风传入静谧的长安城中,两下相较,无疑一在天上,一在地下。
入夜时分,刘备主帐火光熊熊,炽如白昼,诸将环伺左右,济济一堂,诸葛亮代替刘备,先是主持分说明日攻城的战术布置。
待战术介绍完毕,诸葛亮开始细致分配任务,众将竖起耳朵,生恐漏了一字。
这一番筹划十分详细周全,汉军各部被划分的极细,各部将领,皆有所用,便是还没恢复身份的姜维,也分到统领飞军作为预备、随时候命支援的任务。
任命如流水般颁下,领命的将军,先觉高兴,后又觉遗憾。
高兴的是,明日之战,有自己用武之地,遗憾的是,虽领了差事,但终要与那最光荣的先锋一职失之交臂。
毕竟,这一战系倾注了诸人奋斗多年的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之愿景,注定是一场光荣之战,名留青史之战!
堪堪将各任务分置完毕,刘备手持一枚令牌,缓缓起身,在万众瞩目中,亲自宣布了最后一道关于先锋大将的任命。
「明日以文长为先锋,愿你斩将夺旗,先拔头筹!」
「末将得令!」
魏延排众
而出,躬身接过令牌,捧于掌心,在众人艳羡的注视中,缓缓退入行列。
他面上虽然沉静依旧,但心中得意之盛,已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情不自禁用手去擦鼻翼,嘴角更是高高扬起,不觉挂于耳际。
随着先锋大将被指派完毕,军议的气氛也就此达到高潮,诸将笑容满面,齐齐起身,相互抱拳,说着「旗开得胜」、「武运安康」之类的贺词。
军议到此为止,诸将兴奋难掩,依次拜别刘备,回帐歇息。
卫兵将帘帐掀开一角,忽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顺着这丝缝隙清晰传入帐中。
军中严格执行宵禁,夜半驰马是十分罕见的事情,与大帐中这热闹欢腾的氛围格格不入,极为突兀。
诸葛亮只觉心底那抹纠缠许久的不安猛然变得汹涌洋溢,情不自禁站起身子,与面面相觑的诸将一同翘首去望。
帐外,但见一骑已经穿越营门,人不及下马,焦急嘶哑的呼喊已然破口而出。
「潼关急报——潼关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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