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南,未央宫一角。
此处紧挨着西安门、章城门,眼下业已成为魏军指挥驻兵之所。
在张既与郭淮的判定中,等到天亮汉军必定攻城,故在临战之前,又做了整整一夜的布置,待一切准备妥当,便返回指挥所,眼下俩人衣不卸甲,闭目养神,静候那一刻的到来。
漆黑沉寂的夜晚,苍漠广阔的号角骤然吹响,军鼓阵阵,催促着将士奋勇向前。
突如其来的异动,令两人旋即醒来,面面相觑,脸上皆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何事惊慌?」
深夜的军中最忌喧嚣,郭淮双目如电,将来人喝止。
来人衣着魏军军服,是一个传令兵卒,神色慌忙,匆匆道:
「报将军,汉军开始攻打章城门!」
「什么!半夜攻城?」
这惊人的消息令郭淮与张既二人睡意顿消,不约而同站起身子,两人双目飘动,俱在思索汉军为何有此意外举动。
不多时,张既目中精光爆闪,放声大笑起来。
郭淮皱眉道:「刺史何故发笑?」
张既收了笑容,道:「长安陷落在即,最多也就五日十日的功夫,此事你知我知,想那刘备,自也心知肚明,他原本可以等到天亮,从容展开攻势,但今夜却仓促发难,你说这是为何?」
郭淮心头微微一动,迟疑道:「莫非……莫非……」
张既冷哼一声,说道:「如不出所料,必是哪位大将领军前来救援,刘备自忖难以匹敌,想要趁夜博上一搏!」
郭淮闻言,深以为然,喜道:「如此说来,只消我军坚守上三天两夜的,这长安之围,便可自行瓦解了?」
张既眯眼道:「夜间攻城,原是极难,即便如此,刘备也要强行来攻,可见急迫,外间定是有了惊天之变,我军也须只需守到天明,或将迎来转机……」
郭淮精神大振,扯着来人衣襟,问道:「可见是何人来攻章城门?」
传令兵道:「有两部,一部身着重甲,头插白羽,另一部盾牌宽大,行进整齐。」
郭淮皱眉道:「头插白羽那部必是刘备麾下精锐白耳兵,某在汉中之战,多有见闻,怎么今日竟然派遣这支部队来攻?」
张既冷道:「这刘玄德好大手笔,上来便遣亲卫攻城,哼,可惜他越是急于攻城,便越印证我之猜想。」
郭淮推开门,朝着章城门方向努力观望听辨,激烈的杀伐之声隔空传来,张既问道:
「可要派遣援兵?」
郭淮沉吟片刻,拒绝道:「汉军杀器乃是连发石机,彼处只有喊杀之声,却无巨石撞击之声,某以为是刘备疑兵之计。他许是想引诱我军将兵力投往彼处,好让他全力攻打西安门或雍门。」
张既抚须道:「伯济言之有理!」
「某先去章城门上瞧瞧虚实,那里原就有两千将士扎住,刺史且安心待于此地,若不出所料,片刻之后,别处城门便有投石机发动攻势了,届时我等再做部署!」
郭淮说完这句话,翻身上了侍从牵来的战马,双腿一夹,往章城门方向疾驰,两地距离不远,少顷便至,匆匆上了城墙,放目远眺。
但见城头下,篝火四起,将方圆二三里内外的城墙照得通明,不远处烟尘滚滚,不知有多少汉军隐于夜色之中。
「轰隆隆,轰隆隆」脚步声起,数百汉军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越过被土石沙袋填满的护城河渠,朝着城头一顿乱箭,箭头上帮着油脂、松油灯易燃之物,射到墙头上,登时溅起星火阵
阵。
紧随其后的汉军步卒五人一排,十人一列,架起十余架云梯攀爬,还有百来个士卒推着沉重的冲车,直直冲往城下。
云梯小队一手抬梯,一手举盾,三三两两,向两侧城墙汇拢,他们的盾牌是如此宽大,又兼夜色扰乱了魏军瞄准,「噗噗噗噗」一番箭雨过后,箭矢落在地上,顺着盾牌擦过,未能分毫阻扰攻方行进的步伐。
双方互射数轮,已有数座云梯挨上高耸的城墙,其中一座,就搭在郭淮眼皮子底下!
郭淮运目细觑,见云梯之下,有一名健壮的士卒,将宽大的盾牌举于顶上,护助周身要害,快速攀爬,他身后士卒,亦将大盾绑于背后,齐齐涌上云梯,放眼望去,仿佛一只只甲虫正沿着一支藤蔓慢慢蠕动。
左近的魏军箭手探出身子猛射,但闻「叮叮当当」之声大作,却是尽数射在盾牌之上,几未造成什么杀伤,更未闻汉军有多少惊呼之意。
郭淮面色微变,心道:「这是何人部下?利用大盾形成阵法,令弓矢不侵,确实新奇,可惜我军弩机尽数被毁,否则哪容蜀贼从容迫近……」
这一支汉军正是张嶷率领的无当军,装备精良,士气亦昂,一个照面便要攀上城墙,其攻击之猛烈,直让墙上魏军面有惧色,齐齐望向主将郭淮。
间不容发之际,郭淮高喝一声:「用火攻,烧云梯!」
墙角下放置着不少油坛,是张既搜刮了全城而来,郭淮弯腰取了一坛,拍去封口,坛口向下,沿着云梯汩汩倒下,顷刻便已洒尽。
时汉军力士举着盾牌,视线受阻,只觉越往上攀,越是油腻腻、滑溜溜得一片,口鼻之间一片腥膻,手上、身上湿了一片,正觉诧异,猛然间,火光大作,一条火龙如能视物一般,沿着云梯两侧钻入,转瞬就将这一梯的人马尽数吞噬。
「啊……」
狂叫声中,吃痛的汉军再握不住扶梯,直直往下摔去,其装甲越重,摔得越痛,跌在地上,一时爬不起身子。
魏军见状,或射箭攻击,或以滚石檑木砸击,转眼就将这支行动不便的小队尽数消灭,而那一支云梯在熊熊火光之下,咔嚓一声从中折断,下半截「砰」得一声摔在地面,扬起阵阵尘埃,而上半截一边燃烧,一边犹然挂在墙垛之上。
「郭将军威武!」
受到主将的鼓舞,魏军有了可以直观的、可以对付云梯的办法,纷纷有样学样,利用油与火对汉军的云梯进行反攻,一时各处都是熊熊火光,汉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咚咚——咚咚——」
慌
乱间,汉军冲车已然抵近,开始撞击城门,只见郭淮临危不乱,一左一右,抄起两只装满油脂的坛子,探出半个身子,猛然掷向位于城门正中的汉军冲车。
「哗啦啦」油坛稳稳命中目标,碎片迸裂四散,油脂沾了整整一车,郭淮早已擎弓在手,点燃箭簇,向下激射。
「轰」得一声,但见火光冲天而起,冲车瞬间被大火吞噬,余势不尽,沾到推车的汉军身上,士卒逃避不急,登时身陷火海,哭喊之声,震天响起。
这一手激得城头魏军士气大振,齐声欢呼中,郭淮立于城头,放声高呼:
「好教兄弟们知晓,皇帝陛下已经回援,明日便可抵达长安!我等只消守上一日,蜀贼必退!今夜无需节省,一应军资,应用尽用!」
他猜到主力回援,但对于统帅的身份却是一无所知,此刻为了激发士气,索性冠上曹丕之名,而皇帝亲领大军回援的消息,更令魏军士卒意气风发,势若癫狂,「大魏万胜」之声,响彻天际。
郭淮打量片刻,终于放下心来。
一来,魏军的声势已被
激发,凭借城墙优势,足以以一当十;二来,他曾在汉中与汉军对峙两年,熟知汉军各部的旗帜、编制,此番战了良久,既未见刘备诸葛亮的旗号,又没见张飞赵云的身影,便已断定,这一路乃是蜀军的疑兵。
以两千奋发之众,足以抵挡章城门外的这一路疑兵——这是郭淮从军多年的判断。
「那么蜀军会主攻哪个城门?」
通过前几日运沙填河,蜀军具备强攻雍门、章城门、西安门、安门、覆盈门五个方位的能力,而守军毕竟人少,身为守城的主将,不以一路得失为意,就像下棋一样,须统盘考虑。这一刻,郭淮已开始猜测,蜀军主力到底将会出现在哪个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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