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赵虎外出至葛州谈生意,叫佟雅骑马随行。
行至荒野无人之处,忽见劫匪十余骑,飞驰而至。
佟雅纵马向前,匪首射箭来,佟雅也不躲避,挥袖将箭扫落。
匪首又一箭飞来,佟雅抬手,接箭在手,反射了回去,一个劫匪,中箭而亡。
佟雅再张弓搭箭,又有一劫贼,应声落马。
其余劫匪,见势不好,四散逃奔而去。
赵虎才得以平安而归。
佟雅不仅武艺精绝,而且容颜俊秀。
赵豹因见佟雅,姿容嫚妙,欲纳佟雅为妾。
祁原为此惆怅不已。
佟雅却自有主张,满口应承下来,使其厚赏祁原,命祁原离去。
赵豹兴高采烈,准备婚礼。
大喜之日,佟雅却忽然换上戎装,手持大刀立于庭堂之上。
众宾客吓得目瞪口呆。
佟雅严正斥责赵豹,得寸进尺,对有功劳的家仆,图谋霸占其妻。说话间,突然,将大刀架在赵豹脖颈上,向外走去。
赵虎家所养家丁,见赵豹被挟持,欲以动武。
佟雅喝斥道:“有敢追者,我即斩赵豹之头。”
赵豹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佟雅走到门外,早有一绿衣女,牵马等待着她。跃上马背,飞驰而去。
赵虎觉得对不住祁原,又将祁原召回。
但祁原对赵虎早已反感,早有离开赵虎之意。
且说祁原与甄龙,至窦州境内。
临晚,寻找一个干净旅馆,歇息。
半夜时分,甄龙亦未入眠,只听得声响,见一人,撬窗入内。
甄龙大叫:“捉盗贼!”
祁原顿时惊醒,立即翻身,披衣,起床,趁窗外光线,果然发现一人,立于室内,傻呆呆的。
甄龙与祁原一齐将其捆了,绑在椅子上。
点亮灯盏,视之:此人长相清秀,慈眉善目,尚有一股书生味,不像是恶贼。
甄龙审问。“你为何人?竟敢入室偷窃。”
那人说。“两位兄长请饶我一命。我叫魏馥,本是叙府人,只因我有好几天没吃没喝,被迫不已才来偷的。”
甄龙又问:“你居叙府,为何来此?”
魏馥说:“说来话长,前些年,借钱进京,捐了个官,却是虚职,有好些年头,未曾补缺。”
甄龙问为啥。
魏馥说:“因为我连年,生活困顿,贫困潦倒,无钱补缺。”
甄龙嗯了一声。
魏馥说:“思来想去,却不想半途而废,就此轻易放弃,因此借钱,欲再次进京捐实职,试试运气翻身。”
甄龙问:“那借来的银子,是不是被你乱滥用了?”
魏馥说:“不是。在半道,银子被贼人偷去。”说罢,伤心地哭了起来。
原来,朝廷捐官大体上分两种:一种是做生意发了财,或者得了意外之财。虽然有钱了,但是与官员相比,并不显贵重,有美中不足之憾。
于是,主动掏钱,走各种关系,明码实价,捐个官衔。
若有事上公堂,见了地方官,或者平时与自己官衔相当的官员相见,就不用下跪行大礼,并且可以与地方官员称兄道弟,社会地位上是平起平坐的。
另外一种,就是读书人,运气不好,每次考试,都名落孙山。
然而,随着年纪渐大,家计窘迫,但当官志向不变,只好卖地卖田,委托亲友,凑一笔钱,捐个官衔。
只是一个虚衔,凭一张吏部发的执照,取得某一类官员的资格,但只是资格,没有实质官位。
若要更进一步取得实职,必须到吏部“投供”,说白了就是去行贿打点。
被甄龙抓住的魏馥,就属于后面这一种。
父亲是候补道台,没有委任过什么好差事,分派至川南一带,一往数年,老病侵身,心情抑郁,死在异乡。
身后没有留下多少钱财。运灵柩回来,要花费大一笔银子,而且家乡也没有什么亲友投靠,只好奉母寄居在异地。
甄龙很是怀疑:“说的可是实话否?”
魏馥从口袋里掏出捐书,说:“这上面盖着鲜章,岂能有假?”
甄龙视之,果如其言。
他想,当今社会,日后经商,必与官吏交道。若无靠山,难有发展。
结交现官,是烧热灶,诸者添柴,赢得官吏之帮,必将付出更多;若有眼光,结识未起之吏,是烧冷灶,只要稍加资助,可以小获大。
观魏馥,五官端正,印堂发亮,兴许未来不可限量。若对其资助,甘为人梯,说不定就是将来靠山。
当然,这是有风险的。然而,做哪种事,没有风险?且风险与收益成正比,风险越大,收益越高。那就赌一把!
思此,为其松绑。甄龙说:“暂且信你,我有些银两,愿助你三百银,进京打点,够乎?”
祁原见状,赶紧阻之,说:“你与彼素不相识,何苦帮此大忙?现在骗子居多,不可轻信。如今官场黑暗,捐官者众,猴年马月能补实职?况且你那点钱,以后是做生意本钱。”
甄龙说:“无妨,就算打一个赌,但如愿能赢。至于生意本钱,活人不可能被尿憋死,可另外再想法子耶。以钱赚钱不算本事,以人赚钱才是真功夫。”
他寻思,把钱投在魏馥身上,看成是一笔大生意,输赢不要紧,要的是敢赌。如果赌赢了,那么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一些。不敢赌,将来就没有期待。
魏馥盯着银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做梦一般。
起初假意推辞一番,但甄龙执意要赠送,魏馥顿时感动万分,热泪滚滚,倒头便是跪拜。
魏馥说:“感恩危难之中帮助,你即我永世恩人。此三百两银,当是借我矣,他日如有发达,定当报恩偿还。”
甄龙说:“我非但图你报答,只是想帮之。如果未能如愿,倒也无妨,你亦无须偿还。”
赶紧把魏馥扶住,当即取出银票三百两与之。
随后两人互换帖子,结拜为兄弟。
时值半夜时分,甄龙敲开店老板房门,唤来热酒热菜,举杯预祝魏馥马到成功,衣锦归来。
魏馥问:“恩人欲往何处?”
甄龙答:“往蓉州而去,欲做小生意。”
魏馥问:“敢问尊姓大名?我将何处寻?”
甄龙俱告他与祁原之姓名,述说具体地址尚不明确。
两人如亲兄弟一般,说不完的知心话,道不完的手足情。看看天色微明,甄龙说:“夜色太晚,你就此凑合一宿,明日早点赶路。”
次日,睡到日头升起,他们才起床。
甄龙又给魏馥买了一辆马车,京城一行以避脚力之苦。甄龙与祁原送魏馥至一里之遥亭子,随后依依惜别。
一袭尘土在马车后面飞扬,车身飞快远去。一条大路伸向远方,看不见尽头。甄龙站在亭子边上,呆呆地望着魏馥,踏上进京赶考之路。
魏馥进京赶考,乘船行至途中。
忽然,有一人,叫苏泽,拦住船头,请求搭船一同前行。
因为年龄相差不远,魏馥也乐得有人作伴,就答应苏泽上船。
苏泽上船之后,与魏馥叙谈颇治,言语举止,娴雅风流,一时倾倒魏馥。继而又吹起短笛,音韵悠扬,使魏馥听得入了迷。
正在这时,突然见一人,自水面上,一跃而入舟中,持一铁柄伞,奋然出击,将正在吹笛的苏泽,击坠入水而死。
魏馥视之,其人,形容怪伟,须发林林,如坚战,皆骇极仆跌结舌。大声叫喊说:“你是谁?”
那人答:“你别害怕,我叫虎哥,是来救你的。”
魏馥惊魂未定,“哦”了一声。
虎哥问:“你是到京城赶考的吗?”
魏馥答:“是啊!”
虎哥又问:“有没有贵重物品?”
魏馥又答:“当然有的。”
虎哥笑了,说:“我不杀贼,贼且杀你。刚才那吹笛号的,叫苏泽,就是一个贼,专门来抢劫你的。”
魏馥起谢。
虎哥又说:“苏泽还有同伙,而且彪悍,可能在今夜将来报仇。”
魏馥啊了一声,几乎瘫倒在地。
虎哥安慰,说:“有我在呢,不必担心!”
是夜,虎哥狂饮烧酒,连饮数十觥,不醉。饮罢,取铁柄伞枕之卧,鼾声如雷霆。魏馥假寝,俟之。
夜半,魏馥听到有动静,叫醒虎哥,说:“贼人来了!”
虎哥挟伞,据船头,时月黑夜繁,微辨人影。
一个贼人,持刀奔向虎哥,说:“你杀了我弟,今日我来报仇。”
虎哥不答,即举伞,以格之。贼人应手而仆,刀槊环进。虎哥从容挥伞,呼呼作风声,与芦苇瑟瑟相应。
打斗不了几个架式,为首那贼,被虎哥刺倒而落水,余贼奔逃。虎哥已夺得贼弓矢,连发射之,尽告毙。
魏馥观之,吓得汗流浃衣裾
虎哥挟伞,入舱坐,神气洒然。
魏馥酌酒劳虎哥,复饮数十觥。
魏馥对虎哥,感激不尽,拜伏在地上,说:“向者不敢启问,今你救了我,恩厚矣。愿闻姓名,以图报效。”
虎哥将魏馥扶起,举伞,扣舷,说:“我无姓名,亦不望报,走了!”
说罢,一跃而逝。
虎哥豪侠,出入江湖,身怀绝技,救人于危难之中,不图报答,可谓古道热肠,义高千秋。
且说甄龙资助魏馥三百两银子,除了一路花费,还剩二百余两。数日后,经过车马劳顿,至蓉州。九陌红尘,十里欢场,心绪荡漾。
祁原说:“连日奔波劳累,不如去妓院,寻欢开心,再谋生意。”
甄龙说:“眼前哪有心情寻乐?扬州繁华,乃经商绝地。最要紧的是尽快寻商道,立下足脚。只要有了钱,有的是机会。再说所剩银两,拿来做生意,还不够本钱。”
祁原埋怨:“我早就劝你,钱捂紧点,别给那个贼人,你就不听。此境况,欲玩耍皆无奈。我与妻新婚不超三月,则外出好几年,皆未近女色,心里实在想那个耶。”
甄龙说:“那好,且进去玩耍一会,省得埋怨。”
俩人来至妓院,老鸨接待,挑选姑娘。
祁原挑的,叫陈欢欢,稍胖;甄龙选的,叫邹乐乐,略瘦。
姑娘舒展本领,原与龙尽情玩耍,俩人乐不思蜀,不知不觉过了一段时日,眼看银子快没了。
陈欢欢说:“看样子,你等并非富者,穷者一个,并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替你着想。趁银子没花完,劝你赶紧离开。不然,老妈子会把你等钱榨干。”
邹乐乐说:“到此玩耍者,花钱如流水,且是无底洞,有多少花多少,除非你家是盐商,钱花不完。”
两姑娘算是有情有意,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甄龙说:“姑娘说得有理,我们早点走。”
祁原被陈欢欢迷住,说:“来就来了,再玩几天。”
身处温柔之乡,享受男女之乐。甄龙智商,亦为零,顿时犹豫。
日子在犹豫中度过,泡妓院何尝不花钱?终于有一天,没钱结账。老鸨翻脸不认人,令打手将其撵出妓院。
出门之时,甄龙说:“悔不该来此,来了必花钱。早点走,早不听。钱没了,皆怪你!”
祁原说:“你怪我,没有用。非我不走,你亦未走。”
甄龙失望地说:“以后咋办?身在异乡,只要没钱,别说生意,生活都难。”说罢,甄龙便欲轻生,往锦江里跳。
祁原一把将甄龙抱住,说:“你傻啊,那么不爱惜生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银子没有了,可以再想办法挣,一切都还来得及。而生命没了,一切都算完了。”
甄龙问:“那你有何办法?”
祁原答:“容我想一想。”
甄龙说:“我想到一个主意。”
祁原说:“说说看。”
甄龙说:“我从舅处,偷走了契约。我现再回,以此要挟,可迫之,再出钱。”
祁原说:“现在我们在蓉州,到踵州有六百多里,路途遥远,没钱作为盘缠,怎么回?”
甄龙说:“无他,只有沿路讨饭。”
祁原感叹道:“没有想到,竟然落得如此地步。”
甄龙说:“这是老天爷之惩罚。以后定当牢记,‘色’字头上一把刀。值得庆幸的是,这把刀没有杀了我们,还有起身之地。”
甄龙与祁原起步从蓉州往踵州方向出发,打算日行四十余里,咬着牙十几天就可以到达。刚开始几天,还能够坚持住。
后来体力渐渐不支,再加上营养跟不上,浑身无力,路途就越行越少。
道路不是好走的,有河流、有山坡,小路崎岖不平。路上还遇见过蛇、野猪与周等动物,他们都巧妙地躲闪过了。
鞋子磨破了,就光着脚丫走。或者见路旁有破鞋,凑合着将就穿一下,不过破鞋是穿不了多久的,就又烂了,又得光脚丫。
如果走累了,就在路边歇息一下。但又不敢停留太久。若停留得太久了,想到路程还有那么远,就不想走了。
他们抱定一信念:“走得慢总比停着强。走一里算一里,总有一天会到达的。”于是,又咬着牙继续前进。
走路,只要腿脚不停运动,还不算难,最难的是吃住问题。
怎么吃?随便在地上捡一个破碗,逢村庄集镇城市及有人烟的地方,便要点吃的,甚至有时候要不到,就在垃圾桶里捡别人扔下食物残渣。
怎么住?无钱住不起旅店或者酒馆,晚上睡觉就只能在露天坝里,缩紧身子和衣凑合一晚上。
或在桥洞下,或在屋檐下,或在破庙里……累了,倒下便睡觉,醒来有可能发现睡在一堆牛屎上。
可以说一路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
行了三十余日,至踵州界。见这些地势,甄龙熟悉,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快到了!”
翻过一个山坳,天色将晚。甄龙指山脚下一户冒着炊烟的人户,说:“那是我父亲好友家,叫章燮。今晚我们到他家去留宿一晚。”
祁原说:“如此最好。嘴里清淡得吐青口水,总感觉瞌睡得很,应该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
突然,一阵钻心刺痛,甄龙惨叫一声。祁原一看,原来是一条约五十厘米长的蛇,咬到了甄龙后,跳将了起来。
甄龙失望地问祁原:“你看这蛇,到底是眼镜蛇,或者是其他蛇呢,如果是眼镜蛇,那我必死无疑了。”
祁原胆颤心惊地说:“我也不知道哇,你被咬了,我担心也要遭。”
甄龙穿了一双已经磨穿了鞋底而有洞口的鞋子,于是那条蛇透过鞋底洞口把脚底板咬伤了。
由于不知道是啥蛇,甄龙站在那里不敢动——因为甄龙听说过,若是被七步蛇或五步蛇咬伤,走完七步或五步就死了。
见甄龙不敢走,祁原赶紧去找章燮。章燮听说甄龙被蛇咬伤,赶紧跑出来看一个究竟。
甄龙见章燮来了,伤心地说道:“我被蛇咬了,不知是什么蛇。”
章燮对祁原说道:“不管是啥蛇,赶紧用绳子把甄龙的脚扎起来,以防毒液上流。我去把蛇打死,它应该就在附近,蛇咬人后不会爬很远的。”
章燮在路边顺手捡了一条树枝四处搜索。祁原忙从自己身上解下裤腰带,把甄龙从小腿开始扎了上来。少顷,章燮就把一条青竹蛇打死了。
祁原与章燮两人扶着甄龙,往章燮家走,毒液慢慢发作。甄龙整条腿开始肿胀,伤口疼痛异常,行走越来越困难。
祁原说:“这样走太慢,我背着他走!”甄龙已经疼痛难忍,巴不得有人背他。就这样背着,很快就到了章燮家。
章燮取出针炙用的银针,在伤口附近一针一针地刺下去,痛得甄龙呱呱哭叫。祁原赶紧把甄龙扶住,说:“甄老弟,忍着点,把毒液挤出来就好了。”章燮一边刺一边挤,挤出来的血是黑色的。
“不行,还要继续挤,挤出来直到是红色的,才可以,不然毒液遍布了全身,那时就晚了。”章燮说。
用银针每剌一下,就钻心般地痛。甄龙一痛就用死劲抓住祁原的手臂,抓起了深深的指甲印,甚至有的皮肤被抓得一片瘀黑。祁原也痛得大喊大叫。如此就有了两种惨叫声回荡在屋顶上空,此起彼伏。
章燮终于停手,不知是紧张还是热,全身都是汗水。祁原也让甄龙抓提瘫痪在那里直喘粗气。这时,甄龙已经明显感觉伤口不那么紧了,痛楚也减轻了一些。章燮转身去采治蛇咬伤的草药了。
这时,祁原拿着一壶酒过来,倒在一个大碗上,没有一斤至少八两,对甄龙说:“快喝一些酒,能喝多少尽量多喝,这样毒性才没有那么容易发作。”
甄龙喝了一口这酒,难喝得够呛,差点吐了出来。但想着祁原说得那么认真,又没有碰见这样的事,见祁原说如果不喝的话,可能会没命,全部喝下去说不定就全好了。
于是,强忍着,硬是把这一大碗酒喝完了。甄龙后来才得知,被蛇咬伤以后,饮酒对治蛇伤是没啥帮助,而且是不能饮酒的,因为会加重血液循环,这纯粹是祁原逗甄龙玩的。
很快章燮回来了,将采到的中药洗净捣烂,然后敷在伤口上。
祁原问:“这是啥草药?”
章燮答:“半边莲和田基黄,这两种。”
说完,将伤口包扎了一下,随后说:“这两种草药敷上以后,甄龙晚上可能会发烧,如果情况严重的话,就要马上送到踵州药店去治。”
当晚,甄龙的脚胀痛,下地都有些困难,可能是酒喝得太多,头昏昏沉沉的,但庆幸没有发烧。
次日早晨,甄龙硬撑着起床,拿一根扁担当拐棍,慢慢行走。
就这样,甄龙与祁原在章燮呆了七、八天,天天躺在床上敷药,伤口才慢慢地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