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牾突然问道:“那写啥原因呢?”
众人又陷入沉思。
王翽说:“我想了一下,要找原因,就找‘阻断儒学龙脉’的原因,这可是建房大忌。保证知府肯定会采纳,到时候用不着我们出面,就能够让赵虎不得逞。”
甄龙一时也把握不准,说:“这个原因有点牵强附会。”
王翽说:“管他呢,先就这个吧。其他原因可不好找。”
众人同意。就这样,孟平执笔,商盟一纸诉状告到了踵州知府衙门。
孟平冥思苦想,在告状书上写道:
“商人赵虎买空地与旧房,于八角亭附近区域拆建会馆。那区域本是儒学风水来龙入首之地,历来不得挖掘建造。过去有人想在那里建寺观神祠,都曾经被知府衙门制止过。现在赵虎建会馆比创建神祠情节更为严重。其所创建,若无碍学宫,是否禁止自有宪裁,我等并不过问。只是赵虎欲建之地,在圣庙来龙要脉,更张旧制,掘挖毁伤,圣寝不安,士林大害,故此公禀,叩求示禁。”
知府穆睦接到状纸,就问幕僚姚耀:“怎么办?”
姚耀说:“穆大人,您有所不知,这赵虎为人霸道,其他商人与他不合,就成立了商盟,为首的是王翽与甄龙,要与赵虎斗争到底。若要公道处理,不偏向哪边,先把王翽与甄龙叫来问清情况,只从状纸上难以分清。”
穆睦从其言。派人把王翽与甄龙叫到衙门问话。
随即王、甄二人到来,同时还把写状纸的孟平,也一齐带上。见知府礼毕。穆睦直接问是怎么回事?
孟平复述了状纸上的内容。
王翽补充说:“踵州工贾云集,或以手艺谋生,或以货物售卖,或以银钱开设铺面,种种不一,皆属有本钱做买卖。”
穆睦对王翽说:“你到底想说啥?”
王翽说:“大人,赵虎空手套白狼,靠的是坑蒙拐骗。”
穆睦不相信地问:“是吗?”
王翽说:“是啊!赵虎拐州银,动用以万计,案积如山,无从着追,就盘剥盈余而捐纳职衔。请求知府大人明察,并判赵虎立即停止建会馆之所。”
穆睦听完孟、王二人讲述后,似乎并不相信他们说的,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抽空到实在踏勘一下,不能听你们一面之词。”
随后,停顿了一会,穆睦说:“至于说赵虎坑蒙拐骗,有没有证据呢?若凭空猜想,无凭无据,可能就会冤枉人,打官司讲的都是要证据说话。”
王翽想:若知府实在勘察,学宫圣庙有损龙脉风水之说,可能站不着脚跟,就难以获胜。
于是提出不必踏勘察就可从“士贵于商”的角度,权衡利弊得失,立即判决禁建会馆。
便说:“赵虎随地可建会馆,而学宫终古难移。若无会馆,也无损于踵州贸易;倘添会馆,其所益于商贸无几,而踵州则遭殃。思念会馆之尊难同圣庙,工贾之贵较逊士林,伏念不勘而禁,于理更彰显明决。”
甄龙说:“赵虎挥洒纵志,任情儿戏,实在太猖狂。他建会馆,明明不行,非要建,这不是与知府为难吗?若不决禁,只恐怕大人到现场勘察后就恃横兴工,我等势死向阻,必滋巨祸。”
看穆睦态度不对劲,甄龙就用带点要挟威胁口气说道,并且还把知府扯进来,与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
穆睦没有再说什么,他让孟、王、甄三人先回去,一直坚持要到现场勘察后再判。
等三人走后,姚耀说:“大人回决得好。”
穆睦说:“看样子,王翽等人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是夜,穆睦正在书房,批阅文稿。忽然进来一人,穆睦一看,却是门丁。
门丁是负责官署和官宅门房即传达室的仆人。
又叫司阍、门上、门口、门政、门公、门二爷、阁人、阍者、收发、传达。
谚云:“宰相门前七品官”,“大人好见,小鬼难挡”。门丁就是掌握着官衙、官宅门权的“七品官”和“小鬼”。
门丁控制大门,管辖内外,传宣长官命令,传递进出公文、接待来访宾客、稽查家人出人等。
介于主客之间,常作梗阻挠,使其有话难通,有事难办,因而实际掌握了官场许多事能否办成的“实权”。
倚势弄权、贪婪营私,或索要门包,刁难来客,或勾通司印,伺机舞弊,或于内外之间作梗,延滞往来行文,甚至蒙骗长官,无所不为。
既是官员之心腹、耳目,又是官衙、官宅的咽喉。
因此,官衙里里外外,都要买门丁的账。
外官来拜,要递门包。不然,不给传话。或者回答一声“不见”“不在”,就打发走了。
店铺来送东西,来收账领钱,先要孝敬门丁。不然不让进,或称“明天来”“后天来……”
别处来送礼,先要送礼给门丁。不然礼物拿不进去。
王翽买通了门丁。
门丁便向穆睦报告,说:“晚上有一个人求见,自报姓名叫王翽。”随后问:“要不要让他进来?”
穆睦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王翽来干啥呢?是不是来给我送礼了?如果不是,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面卖的啥药?”
想到这里,即叫来见。
王翽穿过几道门厅,最后从天井顺厅门走了进来。拱手作揖,拜见知府穆睦,施礼完毕。
穆睦见王翽两手空空而来,没有带任何礼品,显然有些失望,就冷冷地问:“这么晚了,王掌柜来此,有何事?”
王翽说:“没有其他事,就是想来问问大人对这个案子到底怎么判?”
穆睦坐在精巧玲珑的鹅颈扶手的长椅上,抚摸着椅子上精美的雕花,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态度傲慢而轻蔑地说:“怎么判?在事实没有搞清楚前,我判不了啊!”
王翽有些得意地冷笑,直视穆睦,眼里咄咄逼人,说:“嘿嘿,判不了,是吧!大人您听说过闵芳吧,她是迎春楼的姑娘,她让我给您稍句话,邀请大人您经常到她那儿去玩!”
一听到“迎春楼”的姑娘,尤其说到闵芳这个名字,穆睦心里一惊。原来穆睦在无事之余,常到娱乐场所,玩耍,打发闲暇时光。
瓦肆、戏院、剧场、妓院等这些娱乐场所,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杂十余里,热闹非凡,使人留连忘返。
闵芳是“迎春楼”的“头牌”妓女,人长得很是精神漂亮。曾倾箧相助过一个秀才,叫廖庚,参加科举考试。
廖庚感激异常,发誓日后如得官,必娶闵芳为妻。
闵芳虽沦落为娼,却是痴心女子,见廖庚对自己如此相爱,也就信以为真。
从此以后,除了必要应酬之外,一般不接待客人。
后来廖庚果然高中,官授秀县知县。
闵芳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跳出火坑了,自然是欢喜不尽。她哪里知道廖庚此时却另有想法。
原来,廖庚家中早有妻室,又嫌闵芳本为娼妓,与之狎玩尚可,娶之为妻,恐怕有辱声名。
想到此,廖庚乃心生毒计。
一日夜晚,廖庚与闵芳共饮,趁闵芳酒醉之际,在回来的路上,廖庚一把将闵芳推入河水之中。
闵芳在水中拼命挣扎,手伸向水面,向廖庚求救。廖庚却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见闵芳被溺死。
廖庚自以为,此事,干净利落,便归家,携带家眷,到秀县赴任。哪里想到闵芳的阴魂,却在此时来复仇。
某日,廖庚同家人闲坐,有人揭帘而入者,廖庚熟视,乃闵芳也。
闵芳责之,说:“我罄囊助你,你不以为恩,反以私计,害我性命。你之不仁可知。我要报仇。”
廖庚叱说:“你是何妖鬼,敢至此嗫嚅也!”引剑击之,俄而不见。冷风触人面甚急,举家大惊。
数日之后,报有劫盗。廖庚乘舟警捕,行半日,廖庚见水下有一女鬼,定眼视之,却是闵芳。
廖庚说:“你又来了!”
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水面,至舟中,挽廖庚入水,举舟皆见。
那些随从,即沉水拯之,不获。
次日方得廖庚之尸。只见廖庚之面与耳,皆有伤处。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穆睦经常找闵芳玩耍,一般人是无从知晓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还是被王翽探听到了。
穆睦想:“王翽说这话,言下之意,就是在威胁,案子判决如果不倾向于他们,就是要告我的状嘛!按照律例,官员玩弄妓女是会受到处分的,严重点的会被革职。”
想到这里,穆睦吓出了一身冷汗,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很气愤地说:“我问你,你说这话啥意思?”
王翽冷冷地说:“啥意思?难道你不明白吗?我不把话说明了。大人您是聪明人,如果不聪明,怎么可能位居知府之位?您现在一听心里就会明白我说的啥意思!”
自从联盟商议提起诉讼之时,王翽就派副主管姚绵跟踪穆睦。
这个姚绵,是“王氏钱庄”掌柜朱眰推荐的,是朱眰的外侄,为人相当精灵,拥有非凡的外场社交能力,善于应酬。
某日,朱眰带姚绵来见王翽。
王翽上下打量了一下姚绵。
只见是一个年轻后生,长得高大白净,极其体面。那张脸生得很清秀,且略带脂粉气质,进而又听姚绵说话,奶声奶气的,感觉脂粉气质更浓。
见了之后,王翽非常高兴。
为啥呢?因为王翽觉得这样的人,保证在应酬场合受欢迎。
王翽对姚绵外表满意,接着就问了一些情况,姚绵对答如流。
在对话中,王翽得知姚绵原来在一家布店当了两年学徒,打算盘打得还可以。
当场出了几道题,王翽让姚绵算出来。
只见姚绵并不怯场合,顺手拿起算盘就打了起来。五指翻飞,将珠子拔得清脆流利。
王翽一看这架式,就是拔弄算盘的好手。
不一会儿,姚绵报了结果,王翽一听,果然全部算对,又快又准。
王翽在心里已经暗自聘请姚绵为王氏商团主管,但并不松口答应,还要继续考察姚绵的外交能力。
正在这时,碰巧有家丁来报,说是甘肃邹舸来访,到了踵州,并不急着来见王翽,而是去了踵州有名的妓院“迎春楼”找乐子。
于是,王翽就问姚绵对踵州熟悉吗?
姚绵摸不透王翽问这个的意图,就回答得模棱两可,方便下一步进退,便说:“算是熟悉吧!”
王翽说:“那好,烦你跑一趟‘迎春楼’。看看甘肃朋友玩得开心不?回来告诉我。”
姚绵正要走,王翽叫他等一下,又说:“你去了以后,干净利索,别让他知道有人在打听他。”
姚绵说:“我明白。”说完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朱眰非常担心,说:“不妥,不妥,王总,他一个小后生,去那个地方不太合适吧?”
王翽说:“朱掌柜,别担心!我看他那个样子,对‘迎春楼’应该不陌生。”
朱眰说:“他身上没有带什么钱,就算找到了那里,门卫也不可能让他进去。”
王翽说:“不管他,这就要看他本事了。”
接着,王翽与朱眰又谈了一下别的事情。
正聊着,不到一个时辰,姚绵就回来报告了:“邹老爷,正在与姑娘吃酒,看样子兴致很高,我还去把他的账也结了。”
这一下子把王翽的兴致挑起来了,接连问了三个问题:“啊,怎么把他账也结了呢?我不是说让你别让他知晓吗?你又是哪里来的钱?”
姚绵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说:“不瞒王掌柜,我在那里有一个相好,叫吴姣,是‘迎春楼’的老鸨。我给吴姣说,把邹老爷消费房间账结了。如果邹老爷问起来,就说是王掌柜结的。这么做不得碍事吧?”
王翽直夸姚绵,说:“办得好,会办事,也会说话,替我考虑得周到。”弄得姚绵的脸羞得更红了。
于是,王翽正式聘姚绵为王氏商团副主管。
是晚,王翽置办酒宴,一是给邹舸接风洗尘;二是祝贺姚绵到任。
席间,王翽给邹舸细说姚绵悄然至“迎春楼”打听其情况,姚绵又给其结账之事。令邹舸感叹万千,同时又感激不尽。
这天,王翽叫姚绵跟踪,查看知府行踪。
姚绵啥事不干,就专门盯着穆睦一举一动。从穆睦上班到下班,下班后到哪里去玩,与啥人接触,都掌握着一清二楚。
随时向王翽报告穆睦行踪,姚绵说:“穆睦是一个外地官员,到踵州任职,没有带家眷,晚上寂寞,常到‘迎春楼’,找一个叫闵芳姑娘玩。”
听到这个消息时,王翽喜出望外。
俗话说:“无事去衙门,脱落四两肉”。穆睦的把柄一旦被王翽掌握,使得王翽就有了到知府衙门,找穆睦摊牌的底气。
要知道,衙门这个地方,一般是使人望而生畏的,平时也没人敢随便进去,但王翽丝毫不害怕。
穆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翽鼻子吼道:“滚!滚!快滚出去!”
姚耀就在隔壁随时听候知府召唤,当听到穆睦吼声,推门进来,双手一摊,呼唤王翽赶紧离开。
王翽边走边说:“哼哼……走着瞧。”
等王翽走后,穆睦想了一晚上。
他想,这个案子到底该怎么判呢?难道就让王翽牵着我的鼻子走吗?不行,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先弄个水落石出,再视情况断案不迟。
同一桩案件,若案情稍有不明朗,就有可能有多种判法,即所谓“官判赴路”。
次日,穆睦带姚耀到现场,并通知赵虎也到场。赵虎不是一人来的,而虞瑁、赵豹、段熙也跟着来了。
穆睦见面就问:“原先就有会馆,你为何要扩建?”
赵虎苦着脸:“因为苦于场所狭窄,拟建会馆为谈生意之所,完全是安分守律之建,并无违规操作。”
穆睦又问:“有人告你阻断龙脉,你怎么解释?”
赵虎指着远方文庙说:“我所买的地,除了空地外,还有四栋民房,并非独创,不过以房改造,何有伤龙脉之说?而且地居文庙之东,还隔数层街巷,相离甚远。”
虞瑁说:“八角亭周边民房如鳞,都高出文庙数尺,从未有妨碍之说。何况会馆建在平地,低于文庙之下,怎么会压龙脉、损风水呢?”
赵豹在一边旁敲侧击,不甘示弱,说:“这纯粹是告状的人心理不平衡,或者是挟索未达到目的而瞎告的……”
姚耀打断了赵豹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不必瞎猜。至于让不让你建会馆?将会择期开堂审理,到时通知尔等参加,知府大人自有判决。”
临走时,穆睦说:“在我没有下达判决之前,别动工兴建。”
勘查期间,至始至终,穆睦似乎一直在思考什么问题。说毕,就默默带着姚耀回到了知府衙门。
是夜,赵虎至衙门,给穆睦送了黄金一百两,让其多关照。
穆睦左右为难,收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收了就必须得倾向于赵虎那边,判决让其建会馆,但王翽那儿如何交待,王翽势必会告状至京城,监察机构要来调查,他的乌纱帽也戴不稳。
不收吧,那可是一百两黄金,那么多钱,是他一年的薪资,他又舍不得。
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却没有睡好觉。穆睦经受不住眼前黄金的诱惑,最后还是把那一百两黄金收下了。
王翽得知穆睦去了勘察现场,他断定赵虎必然也会采取行动,无外乎就是送黄金白银贿赂,或者像他那样抓住穆睦的把柄。即与甄龙商议怎么办?
甄龙说:“一个字:拖!”
王翽问:“怎么拖?”
甄龙说:“用钱贿赂穆睦手下,让其拖着不忙升堂审理,拖个一年半载,看他赵虎为之奈何?”
次日晚上,王翽安排姚绵,送姚耀白银五十两,暗中嘱咐一拖再拖、能多长就拖多长,不投讯。
赵虎见知府一直未有审理音讯,以为穆睦得了黄金算是默认。不等候宪讯,开始聚众鸠工,组织数百人强行建盖。
破土时,挖出了几处古墓,赵虎顿感不吉利。开工不到几天,一位分铺掌柜突然得病逝。紧接着又先后发生了几起工伤事故。
不少人惊呼,说赵虎犯了阴鬼煞;不把那些阴鬼之墓穴,修理整齐或搬迁出去,这个厂是不会安稳的。
赵虎大骇,在风水先生的指点下,在古墓上盖了一座“压鬼挡煞楼”和一座“阴鬼棺材屋”。
又怕阴风无孔不入地骚扰,又在棺材屋旁盖了一座小楼,设置了大太小小的菩萨,好以正压邪,大振厂威。
这一工程,虽花去了数百两银子,却换来了赵虎心理上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