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拿出样品,耿岘看那石材,非常满意,随口称赞。最后谈到价格,耿岘也挺满意。一切顺利,皆大欢喜。祝囩说:“即刻签合约吧!”
这时,已到了吃饭时候,耿岘爽快地说:“不急,明天签,也不迟。我相信周掌柜不会变卦的。难得来一趟,晚上设宴款待。走,我们先喝酒。”
耿岘领着周睿来到饭店,说:“今晚厨师表演现杀白鸡。”
说话工夫,只见两名伙计,手抓一只硕大白鸡,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桌子旁边。那白鸡拼命地哀鸣、蹬扯、扑腾。
周睿仔细辨认,却从未见识过此等白鸡。
白鸡的头和脚,皆为橘红色;眼圈,如同鲜红太阳;耳毛,长长地耸起;尾巴,泛着金属光泽的深蓝色,松散地下垂,犹如一条马尾。
周睿正在寻思,这奇怪的白鸡,到底是怎样的吃法?
祝囩坐在旁边,声色温和介绍说:“这白鸡,都绝迹了,很难找到。今日运气可以吃到,说不定就绝了呢?岂不是一个天大的遗憾!”
屈哤也乘机卖弄说:“唐玄宗喜欢鸡,去秦山祭天也要带几百只健硕的斗鸡,他属鸡,就不愿意吃鸡,倘若见到了白鸡,开明的皇帝也憋不住嘴巴!”
众人谈笑风生,七嘴八舌,洒脱的。
这时,耿岘提醒说:“快看!活杀之表演开始。”
只见一个厨师,站在两个伙计中间,猛运几口丹田之气,便迅疾出手,敏捷地拔去了活鸡的白毛。
一阵鸡毛乱舞以后,死命哀鸣的白鸡,变成了光秃秃的裸体。厨师将鸡腹剖开,旋即取出一堆内脏。
在白鸡的凄厉鸣叫中,厨师将辛辣甜料塞入鸡腹,又用银亮的钢针将鸡腹缝合。两名伙计赶紧把鸡拎到窗户前,挂在了预备好的长长的铁钩上。
风干片刻,便拿去伙房烹饪。一阵凉风吹过,活鸡低缓无助的叫声和着秋风萧瑟之声,竟似一支哀怨的古乐了。
周睿呆呆地望着被活杀的白鸡,耳边则嗡嗡地传来众人鼓掌的喧闹声。
又听见耿岘兴奋地发号施令:“活鸡要等片刻,现在入席吃别的,边吃边等白鸡美味到来。”
席间,耿岘喝得兴奋,忘乎所以,大吹特吹,生意红火,利润翻倍。周睿也喝得差不多。
回到旅馆,黄盛、曹政说:“耿岘生意如此兴盛,何不趁此机会提出入股?”周睿说:“既然已经答应,再出尔反尔,这不合适吧?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会说我不耿直的,以后没人同我做生意。”
黄盛说:“没有哪根肠子是直到底的。做生意就是这样,若有利可图,为啥不赚点?现在还来得及,有啥不合适的。”
周睿担心地说:“这样做,那万一耿岘生气,不订购我们的石材,不仅股没入成,石材生意也落了空,岂不划算?”
曹政劝说:“不会的。我们石材质量与价格,耿掌柜是看上了的,我感觉得出来,他不会不同意。”
周睿看了马骉一眼,似乎在征求意见,说:“甄龙让我断耿岘财路,以报答他帮助之情。要不如这样,让甄龙入耿岘之股,也算是对他帮助之回报。”但马骉默默静听。
次日,周睿带马骉、黄盛、曹政再次来见耿岘。
耿岘开门见山地说:“昨日说好了的,那就开始签订合约。”
周睿沉吟半晌,未及开口。
黄盛说:“耿掌柜,先不急。对于石材,您能看得起,算是荣幸至极。但要购买,是有条件的。”
耿岘生气地问:“条件?啥条件,难道昨日说话不算数吗?”
曹政说:“算数,当然算数!然而,还有条件,入股您的鞋厂。只要答应了,就把石材卖出。”
耿岘很生气地说:“什么,想用此要挟?”
周睿见势补充,说:“是甄龙要入股。他本人没来,我替他办。不过要写入合约,您看行吗?”他自知理亏,说话语调变得柔弱。
面对突入其来的变数,耿岘气急败坏。他当然不想将自己肥肉割一块给别人,但碍于情面,不好当面得罪,想发怒火又压了下去。
耿岘淡然地对周睿说:“甄龙给的啥好处?要你替他办。再说石材,亦非唯你一家,容我再考虑。”说完,端起茶杯,说:“送客。”周睿等人只得告辞。
却说周睿与马骉外出后,让郑戬留守。一应杂事,俱付夏幪管理。商务大事,自家参酌。恰好这时,南州商人雍峎、庄幍二人送来木材,郑戬以酒肉款待。
夏幪劝说:“周公临走时,嘱咐过你,不要喝酒。”
郑戬有点生气。说:“我的事,你少管。况且客商来了,怎不热情招待?就你话多,你要是看不惯,就别呆在这里。”
夏幪见劝不住,又被郑戬呛了一顿,知道要出事,便私自离开,投虞瑁去了。
郑戬令人摆酒,与雍峎、庄幍喝了起来。酒桌上,喝酒很能反映人的性格。
南州人,话语不多,外表平和、含蓄,不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内敛却刚强、坚毅、执著。他们不喜欢劝酒,显得温和随意、文质彬彬,能喝的,自觉多喝;不能喝的,也别勉强甚至硬灌。
可郑戬是桐州人,性格不同。喝酒那劲,站着进来,躺着出去。酒没喝好,则没招待周。此酒风,令人颇感畏惧。
雍峎、庄幍二人,作为南州府人,虽然有些酒量,但来时约定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叫板、不张狂、不喝到烂醉如泥,给郑戬的印象是温文尔雅,不会喝,不善喝。
郑戬欲把其灌醉,不料与雍峎、庄幍后发制人,等到郑戬有了几分醉意,于是连连进攻,结果反把郑戬给喝醉了。趁着酒兴,郑戬令人把所有掌柜都叫来,皆与客商喝。
各掌柜按时赴席,众人坐定。
郑戬开言:“我兄临去时,叫我少饮酒,恐致失事。但今日不同,客商到来,要用好酒好肉招待,众掌柜今日须尽此一醉,明日都各自戒酒,帮我好好做事。今日都要满饮,一醉方休。”
言罢,令众人起身挨个与客商雍峎、庄幍敬酒。
当轮到苏壌敬酒时,苏壌说:“我从来不饮酒,也不敬酒。”
郑戬非常生气,大声叫喊道:“男人怎么不喝酒?今日我非要你喝,你就得喝。快去敬酒。”
苏壌很害怕郑戬发脾气,只得起身敬了一杯。
众人轮流敬完酒,郑戬又用大杯给各掌柜敬酒。当酒至苏壌,苏壌说:“我实在不能再喝了。”
郑戬说。“我敬的酒,你必须喝。你不喝,就说明你不尊敬我。”
苏壌再三推辞不喝。郑戬大怒,说:“你敢违抗,该打!”便令家丁,把苏壌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子。
苏壌哀求:“三当家,看我女婿之面,你且饶了我罢。”
郑戬问:“你女婿是谁?”
苏壌说:“虞瑁是也。”
郑戬听后更加生气,说:“我本不打你。你把虞瑁之名抬出来唬我,我偏要打你!我打你,便是打虞瑁。”
众人劝不住。郑戬亲自动手,将苏壌连打五十下,众人苦苦求饶。
这时,雍峎、庄幍已大醉,脑袋放在酒桌上,听见打声,雍峎抬起头来,舌头在嘴里打卷,已经说不清话,但仍然坚持说:“三当家,别打了,再打,要出事。”
庄幍亦劝说:“酒,其实别硬强迫,能喝则喝,何必打人?”郑戬这才住手方止。席散,郑戬安排房间,让雍峎、庄幍歇息。
苏壌拖着疼痛的身子回家,深恨郑戬。连夜投太元县。见虞瑁,俱说郑戬无礼;且说:“周、马二人前往葛州,去耿岘谈石材生意。据说耿岘急石材,而且数量不小。何不趁此机会把生意夺过来?”
虞瑁请祁原商议。祁原说:“正是时机。”虞瑁问:“现在吗?会不会太晚?”
祁原答:“我看不晚。也许正好合适。”虞瑁从其言,当夜动身至葛州。祁原说:“不可。我猜耿岘会主动派人来找。我们原地不动,静观其动,静等其人。”
话说耿岘,自周睿离开之后,对祝囩说:“你说得对,昨日该当即就签,不至于今日变卦。”耿岘显得后悔与沮丧。
祝囩说:“耿爷勿忧,我有一计,叫调虎离山,定叫周睿拜倒再求于您!”
耿岘急忙问:“哦,啥计策?有用吗?”
祝囩得意地说:“当然有用,一举三得。”
随后,祝囩附在耿岘耳边,悄悄地说了计谋,边说边打手势。耿岘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不停点头。
祝囩说:“虞瑁与周睿,面和心不和。虞瑁也有石材,不如假装找他谈。我虽看起了周睿石材,但先把他凉在一边。周睿必然闻风而动,定要找您再商谈,而且三番五次。可先不再理会,等到了火候再谈。我等掌握主动权,周睿处于被动地位。一是不再提入股,二是定会降价,三是加剧周、虞二人矛盾。岂不是一举三得么?”
耿岘决定:“好,那你去找虞瑁。”祝囩允应。
却说次日郑戬酒醒,回想昨日饮酒,得罪苏壌,寻其道歉,却寻不着。令人打听,知其至太元。郑戬知闯了大祸,立即动身来见周睿。具说饮酒打苏壌,苏壌告密,怂恿虞瑁,抢夺生意。
众皆失色。周睿说:“得何足喜,失何足忧?”
马骉气愤地责怪,说:“当初留守时,大哥是怎么交待的?你又是如何表态的?今日生意谈不成,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如何是好?”
郑戬闻言,惶恐无地,自己扇自己耳光。
周睿连忙制止,说:“算了,金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况这笔生意没谈成,主因并不是贤弟之过。即使贤弟一时之误,加剧生意谈不成,亦不能让贤弟受委屈。”
周睿说完,心里憋屈,号啕大哭,众俱感泣。
且说耿岘闻郑戬酒后打苏壌,致使虞瑁蠢蠢欲动,星夜差祝囩至虞瑁处。虞瑁与祁原正在谈事,忽报耿岘派祝囩来访。虞瑁与祁原相视一笑,意味深长。虞瑁说快请进来。
祝囩说:“耿爷请虞掌柜至葛州做假戏,合伙对付周睿。事成之后,给予二千两银子,大米一石。”虞瑁大喜,与祁原动身,随同祝囩,望葛州而来。
耿岘与之接洽,并放出话,买虞瑁之石材,近日即签订合同。周睿闻之,令人打听虚实,果然如此。
人报周睿。周睿心慌意乱,再也沉不住气,又主动找到耿岘,先后连续两次。耿岘不搭理,推脱不见。这让周睿焦急。
虞瑁见周睿已上钩,叫黄东向祝囩索取所许之物。祝囩说:“你且回去,容我与耿爷商议。”黄东告辞祝囩归来,见虞瑁细述祝囩之言。虞瑁正迟疑,忽有耿岘书信至。
书信大意:“黄东来索物,而交易未成。且待与周睿签约后,才将所许之物相送。”虞瑁看罢,大骂耿岘失信。遂欲与耿岘商战。
祁原制止,说:“不可。耿岘实力雄厚,非一般商人可比,与之商战,绝非对手。不如密告周睿,让其周旋,将生意做成。顺手做人情,皆大欢喜。周睿将来必感恩于此。”
虞瑁听其言,写信给周睿,告诉详情。
却说周睿急于做成,又找了耿岘几回,耿岘仍然不见。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忽然收到虞瑁来信,探知耿岘底细。
原来,耿岘认准周睿石材,看上了的,非此不买,只等周睿略为降价即可。
周睿闻之,再次来到耿岘府上。委托门丁转告,说每块石头降价一文银子,决不再提入股之事。耿岘请入,然后签订了购买合约。
自此,虞瑁与周睿和好。
祝囩向耿岘献的计叫“调虎离山”,见《三十六计》记载:“待天以困之,用人以诱之,往蹇来返。”
意思是说,等待时机使敌人窘迫,用人为的方法诱骗敌人,如果前进有危险,就让敌人主动过来。
老虎隐藏在深山老林里,若贸然进山去捕杀,往往困难重重,甚至还有被吃掉的危险。而最聪明的办法,莫过于在山外设好陷阱,然后把它引诱出来,陷之而捕之。
因其石材质优价廉,开始时周睿优势明显,处于主动地位,提出入股条件而相威胁。耿岘假装与虞瑁谈判,而对周睿不予以理会,先凉到一边,从而把周睿优势调离。
如此,逼迫周睿主动找上门来。耿岘变被动为主动,反抢先机,促使周睿降价出售而放弃入股条件。
却说耿岘修房造屋完毕,大宴众商于葛州。人报萧鑫回。耿岘唤萧鑫至,萧鑫拜于堂下。问劳已毕,便令侍坐饮宴。
原来,萧鑫自父丧之后,退居窦州,经营生意,礼贤下士,招纳人才。
萧鑫闻毕牾与舅冉呰,彼此合伙生意,后来起矛盾纷争,两人从此不和。
恐有不测,把母亲及家属,移居于踵州府西山县,萧鑫却往葛州,投奔耿岘。耿岘甚爱之,常感叹地说:“若我有子,能像萧鑫那样,死而无憾!”
因此,将萧鑫赋予重任,让其任二掌柜,经营耿氏生意。耿岘安排萧鑫经营布匹生意,今又赚取利润而回。
当日筵散,萧鑫回房间。
见耿岘席间,相待之礼,甚傲,心中郁闷,步月于庭中。因思父萧强,如此英雄,我今沦落至此,不觉放声大哭。
忽然,一人自外而入,大笑着说:“萧掌柜何故如此?尊父在日,多曾用我。君今有不决之事,何不问我,乃自哭耶!”
萧鑫视之,乃武信人,叫蒲奕,是萧强旧友。
原来,蒲奕以拉三轮车为谋。
某日,萧强雇他的车从城北跑到城南,穿城而过。下车后,萧强因事急,心慌,匆忙离去,将只一个包遗失在车上。
蒲奕发现后,打开一看,包内装有白银、钻石、首饰、票据等。蒲奕没有据为己有,而是急客人之急,在原处等候,以便归还。
直到傍晚,萧强到处寻包,不见,懊恼返回。没有想到包还在车上,更没有想到蒲奕在等着还包。
萧强见包后,大为感动,打开皮包,原物丝毫未动。
一个苦力竟有如此品德,对外来之财毫不动心,萧强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萧强立即拿出一把碎银,塞到蒲奕的手中,以示谢意。
蒲奕坚持不收,交包后就要拉车离去。
萧强见状,又跳上车,让蒲奕送他。
一到会馆,萧强拉蒲奕到商团,诚恳地邀请蒲奕一起做生意,蒲奕就答应了。
萧强任用蒲奕为三掌柜。
后来,发生的事,萧强误会蒲奕,蒲奕选择离开。
原来,萧强那颗绿珠,琢磨奇巧,色泽润美,以财生财,堪称稀世至宝。
萧强爱如生命,将其置于寝帐中。
某日夜晚,却突然不翼而飞。
萧强卧室,防卫极严,怎会发生失窃之事呢?
更奇怪的是,其他珍贵玩物,均无所失,独独丢了这个绿珠。
萧强惊骇不已。
于是叫家丁,搜遍内外,务要抓到此贼。
家丁因此事,胆战心惊,如热锅上的蚂蚁。悬赏重金购求此贼,却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但萧强发了话,谁敢怠慢?不得已只好随便抓人。
凡有可疑形迹者,一概抓来。抓了数十人,都无济于事。
当时蒲奕任了三掌柜之后,精明能干,深得萧强赞赏。
萧强曾与几个朋友会宴。
宴上有一侍女,擅长弹奏。众人喝到兴头上,叫此女,弹琵琶助兴。
侍女却推说乐器不佳,要弹,必须用自已常用的那张来弹。但她的琵琶放在城中,为时已晚,来不及去取。
座中宾客很觉扫兴,即准备罢宴。
蒲奕起来,对萧强说:“若要琵琶,我可立刻去取来。”
萧强说:“城中禁鼓,刚刚敲过,城门已锁上,怎么取得来呢?”
蒲奕也不多说,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