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除了父亲童秉外,童峄还有一个姐姐,叫童晶,几年前就出嫁至江城。在沿口古镇街道上租了一间门市,做起了烧腊扒鸡生意。
这条街,小商贩居多。其最突出的经营方式,是以各种旋律的吆喝售卖。
小商贩们肩挑手提,边走,边喊,边卖。吆喝有特色,曼声婉转,动听悦耳。
当然,也有摆摊坐地而售卖的。不同的行业有不同的声调,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特点,有的悠扬婉转,有的低沉惨恻。
春天卖金鱼的小贩,肩上挑着对装着水的木桶,水中游着五颜六色的金鱼,边挑边走边吆喝:“唉,大小金鱼儿来呐!”
初夏的清晨,叫卖声是最多的,有卖蔬菜、鲜花、瓜果的,还有卖各类小吃的。卖菜小贩一口气能把当天卖的菜全都报出来,吆喝道:“青韭呀!芹菜,扁豆,小葱呀!嫩黄瓜——”
炎热的夏天卖冰棍小贩,尽用冷的字眼,招徕难忍酷暑的顾客,吆喝:“冰儿激的凌来呀,雪花又来落,又甜又凉呀——”
秋果登市之后,街巷里又传来了卖苹果、鸭梨、葡萄、柿子和红果的吆喝声。
“噢——硬面馍馍”,“五香猪头肉”的叫卖声。一般地是寒冬到来之后,在宁静的街巷里传来的。
如果此时正是大雪纷飞时分,更从这叫卖声中流露出谋生的艰难。
这种小商小贩资本微薄,卖的货大多自产自销,以服务性行业为最多。虽然经营规模小,多数是一个人,一副担子、挑子,或一辆推车、一只挎篮,但生活离不开。
小商贩繁荣了城市商业,满足了人们的日常生活需要。
这些小商贩谋生,是非常艰难的。
夏天头顶烈日,冬天冒着风雪,为的是挣一点点小钱来养家糊口。
为此他们整天奔波劳累,今天挣得的钱明天就花光。至于明天的日子如何过,得看今天的买卖如何。
童晶原先在当地最出名的扒鸡让干过,对扒鸡的制作工艺很熟悉,所以对烧腊店寄予了很高的赚钱期望。
可是,当童晶信心百倍地干下去之时,开始遇到了难题。
她热情地向过往行人打招呼,有人停了一下脚步,看了看扒鸡店,估摸着是新开的,连价码都不问,扭头就走。
扒鸡刚出锅的时候,正是市场上人挺多的。童晶一看急了,没人买,就提高嗓门叫喊道:“刚出锅的扒鸡,地道的家传手艺。”
还是没人买。
童晶一时犯了愁,一夜未睡,想了好多好多。最后想到了先尝后买的办法,也就是说让顾客先品尝一下,然后觉得味道可以再买。
因为小贩在马路街衢旁摆设摊点,影响市内交通,所以,清末民初,天津拟出整顿路政四条办法。
规定摆摊时限,为晚六点至十一点半钟止,每日早晨黎明起至十点钟以前止。
在这里,均是肩担摆摊贩卖干鲜糖豆零物等小商贩,贸易谋生,历经年久,贫民是赖以此等谋生者为数不少。
第二天,童晶只得赶这时间段,起一大早,头天没有卖出的鸡就不卖了,重新杀鸡、煺毛、刷蜜、过油……熟鸡出锅。
童晶专门挑了一只肥大的,切成碎块放在盘子里面,插上牙签,让顾客先尝后买。这办法确实挺灵,来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有的人买了扒鸡,干脆就在门市上喝几口酒,童晶就把凳子搬出去。不喝酒的,敬杯热茶。
零头全免,全收整数。过秤的时候,还把秤砣弄得翘翘的,意思是让一个两把。顾客来买鸡的时候,童晶还忘不了嘱咐几句,下次让带一个碗来舀鸡汤。
到时候,随鸡卖出,还白舀几勺鸡汤。顾客买只鸡,上顿吃肉,下顿还可以美滋滋地吃鸡汤面条。
童晶扒鸡牌子终于创了出来,每天销量由一、二十只增加到五、六十只。但每天起早摸黑,吃苦受累,除去成本,每天净赚不到三两银子。
童晶听说弟弟死了,甄龙赠送了二千两抚恤银子。这相当于她两年卖扒鸡的纯收入。对她来说,当然算是一笔巨款。
寻思娘家没有续香火的人了,就动起了从江城回娘家争这笔钱的念头。
童母在童峄幼年时就已经去世,童秉现在有一个要好的女人,叫龚蕙。童晶想,若父与龚蕙结婚,生下了后代,她就不可能得到这笔财产。
于是,千方百计地赶龚蕙走,不停地在童秉旁边造谣中伤,数落龚蕙不是之处。老实巴交的童秉,怎么会料到亲生女儿会使出这个招数,便听信其言,将龚蕙赶出了家门。
其实,童秉与龚蕙还是有感情的,只是童晶心存不正,从中作梗,这么一闹腾,不得而为之。之后,童秉懊悔之至,万念俱毁,整日呆在家里,不想出门;而龚蕙也是痛苦不堪。
事已至此,又无补救之法。
甄龙得知后,赶到童秉家中,对童秉说:“老人家,别难过!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来帮您!”
遂转过头来,对童晶说:“这些银子,你拿去用,就别来争你弟弟的抚恤金。”说完,给眼盯钱财的外嫁女童晶一千两银子,叫她以后别再指望从父亲这里得到任何好处。
只见童晶插头发银簪子和银耳环子,戴手钏和戒指。所谓银,实际是洋铁皮上涂一点银,或铜上涂点银。其价值自然低廉很多。
她拿着钱,灰溜溜地走了。
之后,甄龙又找到龚蕙。
甄龙对龚蕙说:“我知道你与童秉藕断丝连,是童秉无情无义,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故意替龚蕙打抱不平,赢得了龚蕙信任。
龚蕙说出了许多委屈与苦恼,她的嘴巴,似一条江水垮堤那样一泄千里。
甄龙坐在那里耐心听完她的怨言诉说,把她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的:虽然龚蕙嘴上怨恨童秉,但心里还是非想念的。
就这样,由甄龙出面,安排了一场别具匠心的会面。在甄龙会馆里,开始让童秉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前面由甄龙则一步一步劝说龚蕙回到童秉身边。
龚蕙哭泣着说:“我不是不想回到他的身边,而是他的女儿……”
甄龙耐心地说:“他女儿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这个你放心!”
龚蕙说:“那可以,我没话可说,希望他像以前那样对我!”
听到这句话,童秉再也忍不住,从屏风后面出来,一下子都抱住了龚蕙。龚蕙也紧紧地与童秉相抱。
龚蕙依偎在童秉怀里哭泣不止。童秉一边擦眼泪,一边安慰,说:“别哭了,真的难为甄掌柜的一片苦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余下的事,自然顺理成章。
甄龙虽然不能抚平童秉丧子之痛,但却把龚蕙寻了回来,使童秉在精神方面多少得到了一些慰藉。
却说甄龙派徐渝,至虞瑁处。虞瑁迎接入府。徐渝拿出黄金,出示和解书,在虞瑁面前极道甄龙和好之意。虞瑁果然喜出望外。
忽然,门丁来报,说:“耿岘派使者至。”
虞瑁唤入。问之何事,来人答:“我是耿老爷的家丁,他派遣我过来,催问婚事。请你速将女送过去。”
虞瑁大怒,破口大骂:“耿老家伙,胆敢对我如此无礼,竟然派一名家丁过来催婚。”骂得来者狗血淋头,抱头鼠窜。
派遣夏幪赍谢书,至甄龙处,再借银子五千两。
甄龙知虞瑁绝婚耿岘,大喜。夏幪密商甄龙说:“虞瑁,不是好东西。左右摇摆不定,应当早拿计划,当图之。”
甄龙说:“我素知虞瑁为人差劲,非你莫能究其情,你当与我一同谋划。”
夏幪说:“甄总若有举动,某当为内应。”
甄龙大喜,赏给夏幪黄金二百两。夏幪辞回,甄龙执夏幪之手,说:“刚才商议之事,便以相许。”
夏幪点头答应,回见虞瑁。虞瑁问之,夏幪说:“甄龙给了我黄金二百两。”
虞瑁大怒,说:“你不为我借钱,而乃自求黄金!你父教我协同甄龙,绝婚耿岘,今我所求,终无一获。而你父子均从中得了好处,我为你父子所出卖耳。”遂要出拳打夏幪。
夏幪大笑。“虞公何其不明之甚也!”
虞瑁咄咄逼人地问。“有何不明?”
夏幪说:“我去甄总那里,我说你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吃人。甄公笑了,对我说,他对待你,像对待鹰犬。在没达到目的之前,不能满足你,只有你不满足才能为他所用,否则你就会背叛他。”
虞瑁转怒为喜,说:“还是甄公比较了解我!”
正说话间,忽报耿岘来夺生意。
虞瑁闻言,大惊。
原来,周睿给虞瑁供应补给,久而久之,使周睿心生怨气。
虞瑁则想法自食其力,无意之中,揽到给官府造官服之生意。
耿岘闻之,意欲报复,则想把此生意抢过来。虞瑁是以手工作坊,而耿岘采用的是机器,显然虞瑁不是耿岘对手。
虞瑁急召众人商议,祁原、夏叓、夏幪俱至。
祁原说:“今日之祸,乃夏叓父子所招,自己得了好处,却移祸于他人。可令二人向耿岘道歉,此危自解除。”
虞瑁听其言,即叫夏叓父子依言行事。
夏叓、夏幪均大笑:“害怕什么呢?我看耿岘就是纸老虎,何足介意!”
虞瑁说:“你若有计破他,必然重赏你。”
夏幪成竹在胸地说:“虞爷若听老夫之言,可保无事。”
虞瑁急问:“你说说看。”
夏幪答:“耿岘是乌合之众,人心不齐,思想分散;我瓦解其内部,让耿岘主动退出竞争。若不成功,我还有一计,不仅可保无事,还叫耿岘输得底朝天。”
虞瑁又问:“具体怎么办?”
夏幪又答:“李岊、仇崈二人,是机器织布之技术骨干。由于穷困,无处可去,暂时投奔耿岘。耿岘并不重用,二人也不愿为其效劳。”
虞瑁静听。
夏幪又说:“若把他们策反过来,为我所用。耿岘没有技术人才,机器生产作难,再兼有周睿帮助,让其袭扰耿氏钱庄,必破耿岘之扰。”
虞瑁安排:“那我就派你到李岊、仇崈那里去说服过来。”
夏幪点头答应:“这个是当然。”虞瑁给周睿写信,请求帮忙。派使送之。
次日,夏幪见李岊,礼毕。李岊问道:“你在虞瑁手下做事,来这里干啥呢?”
夏幪笑而答:“虞爷信任我、重用我。而您在耿岘手下,耿岘生性多疑,即使您再有才能,也无处施展,真是怀才不遇,必然在这里耽误。今不早图之,悔之无及。”
李岊叹息:“我也想和您一样,遗憾的是没有门道可走。”
夏幪劝说:“既然您有此想法,虞爷也有意愿聘之,我在中间搭桥,如何?”
李岊下定了决心,说:“我已知晓,您先回去。耿岘担心我等逃跑,防备甚严。我与仇崈明日偷偷起身赶来。您回去告诉虞爷,请他带人来接应。万一耿岘追赶,也好得以逃脱。”
夏幪辞回,急回报虞瑁。
次日,李岊、仇崈二人逃离,被门丁发现,遂报耿岘。耿岘惊跳,亲自带人追来。至蒙山脚下,刚好追到。
这时,从山背后,骉出一队人马,只见为首的长得威风凛凛,精明强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虞瑁。
耿岘大骂:“虞瑁,你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前面你做的好事,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如今竟然敢打我的主意,挖我的人走。”
虞瑁气愤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叫你抢我生意?”
耿岘怒目切齿,叫温措出战,战不到几个架式,被虞瑁刺伤其背,温措大败而回。虞瑁令众人冲杀,耿岘之伍大乱。
这时,人报耿氏钱庄发生挤兑风波。耿岘闻之,匆忙而退。
原来,周睿收到虞瑁书信之后,叫马骉放出谣言,说耿氏钱庄里面没有银子,叫存户快去兑付,否则慢了则无。
见马骉是如此实诚,竟说如此之危,众皆相信。于是都到耿氏钱庄,把存银子取回来,以免受到损失。
耿氏钱庄之存银,耿岘亦投资于其他项目,一旦银子被取完,甚至库存还不够,只能关门歇业,还会欠存户之债。
钱庄如此结果,则濒临恶性信任危机,哪会还有人来存银子。
见此,耿岘脑袋都大了,腾出大量时间与精力处理此事。当然顾不得与虞瑁斗争了。
虞瑁得胜,喜地欢天,大摆宴席,邀请李岊、仇崈、马骉等众人,至府上喝酒。
次日,马骉辞回。虞瑁欲留李岊、仇崈二人在桐州做事,夏叓有不同意见。
夏叓说:“桐州竞争激烈,不如叫李岊、仇崈至新宁,筹办机器织布厂。新宁属于小县城,地皮便宜,人力廉价,适宜机器生产。”
虞瑁然之,遂送二人至新宁。
夏幪私问父亲:“为啥不留二人在虞瑁身边?”
夏叓说:“若二人在其身边协助,是反为虎添爪牙也。”
夏幪佩服父亲之高见。
却说耿岘败,派遣人往萧鑫处借钱,添补钱庄窟窿。
萧鑫很生气地说:“耿岘赖我绿珠不还,我本欲来取,今却使人来借钱,我岂能借之?”遂作书,以示断绝关系之意。
使者拿着信,回去见耿岘。耿岘阅毕,拍案怒骂:“黄毛小屁孩,乳臭未干,竟敢如此对我。我即来斗你,看你还得瑟吗?”
赵宖劝道:“耿爷别生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目前还不到斗萧强的时候。等养精蓄锐之后再说。”耿岘这才作罢。
萧鑫给耿岘写书之后,担心耿岘报复,时刻令人探听消息,好生提防。
忽报甄龙使至,与萧鑫联合攻耿岘。
萧鑫聚众商议,便欲攻之。
黄诚说:“耿岘虽新败,但瘦死骆驼比马大,仍然有威胁,未可轻敌。不如致书甄龙,劝他先动,我们再动。两人一起互攻,耿岘必败无疑。万一有失,还可以让甄龙来救援。”
萧鑫从其言,派遣使者意达甄龙。
甄龙至踵州,日夜思念童峄,收养其家属子女,至府中。
忽报萧鑫派遣使者致书,甄龙浏览书信刚完。
又有人报耿岘缺钱,至钱庄货款。
甄龙说不贷,要乘此机会收购耿氏商团。
欲发人会合萧鑫、周睿、虞瑁。
这时,周睿来见,礼毕。
周睿说:“虞瑁令李岊、仇崈至新宁,给其五万两银子去买织布机器。谁知二人贪污公款,从中吃回扣。被我抓住了把柄。”
甄龙感兴趣地问:“怎么抓住的?”因为虞瑁兴办机器织布,对甄氏织布具有竞争,因此甄龙非常关注此事。
周睿说:“那织布机器,只值当三万两银子。可是李、仇二人,却与卖家串通,硬说是五万两银子。那卖家恰好是我亲戚,亲戚无意中告诉了我。我本来想埋在心里不说的,但想着,我们与虞瑁关系那么密切,倘若不说将出来,则对不起这份感情。”
这番话,看似轻描淡泻,实则是一枚炸弹。
原来,周睿妒嫉虞瑁机器织布,令马骉暗中调查,寻找李岊、仇崈二人缺陷,将这两名织布技术骨干除掉。
没了技术人员支撑,虞瑁机器织布就办不成。
马骉买通出售机器之卖家,串通谋害李岊、仇崈吃回扣之事实,致使李岊、仇崈二人有口莫辨。
为了遮掩真相,周睿于是撒谎,把那卖家故意说成是他的远房亲戚。
甄龙意味深长地说:“那您应该告诉虞瑁。虞瑁知晓后,一定会把这两人解聘不用了。”
周睿与甄龙,相视一笑,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
甄龙遂请虞瑁来,商议与耿岘商战之事。
周睿把李岊、仇崈吃回扣之事,细细告诉了虞瑁,说得有板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