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假意预订三万两银子的大订单,引导甄龙上钩,若被反咬一口,那不是白白要陪三万两银子吗?
左奦安慰说:“从踵州至蓉州,要经过七个关口。要想过关,我猜甄龙是花银子打通。但我不太相信甄龙能一手遮天,全都能花银子通过。一定会有正直的官员因不收贿而拦住的。”
曾恺说:“这个世道,哪里还有正直的官吏?”
停了一会儿,左奦随即又说:“丁总掌柜若是心里没底的话,我明日不去签订协议就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彼此都没啥损失。”
曾恺沉思了好久,狠狠地抽了一口水烟,抬起头来,对左奦说:“明日要去签。不就三万两银子的事吗?一定要赌上一把。”
突然,左奦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说:“想起来了,我有一个同窗,叫阎铎,现在窦州关口当官吏。与其我们坐以待毙,还不如现在去行贿于他,让其不放过。”
曾恺赞赏地对左奦说:“此计甚妙!甄龙能够花银子,为啥我们就不能花呢?这样就增加了我们胜算的程度。既如此,那麻烦您连夜先走一趟。”
“好的,我去就是。”左奦又问,“给阎铎送多少银子合适呢?”
曾恺说:“见了阎铎的面,则要见机行事。先给他送一万两银子,也就是订单总价的三分之一,你觉得如何?”
左奦说:“行啊!若阎铎坚决拦住,甄龙送不过去,我们就赚了他的违约金六万两,除去这一万两,还可以净得五万两。”
曾恺闻言,这生意划得来。左奦允诺,连夜找到阎铎。
见面,行礼,寒暄,请坐,上茶,自不必累述。
阎铎见到左奦很是高兴,开口就问:“书院一别许多年,今日难得相见。什么风把你吹过来啦?”
左奦述说了甄龙走私洋布,但没有告诉阎铎,他与甄龙有订单签约。
阎铎说:“我姐原来是开手工织布作坊的,过去以此还能够维持生计,自从有了洋布,就抢了我姐的生意。”
左奦问后来呢?
阎铎说:关门停业,现在没有了任何收入,生活难以继续下去,遂上吊自尽,所以我对洋布恨死了,把关得比较严格。既然你这么说了,我更不能让他们过关。”
见阎铎对洋布有抵触情绪,觉得阎铎控制甄龙过关有把握。
而对于送银子这事上,左奦心想:“若送一万两银子,可能有点多,只会引起阎铎怀疑,不如少送点,说不定还能办成功,我从中还可以赚八千两。”
想到这里,只给阎铎送二千两银子。
左奦说:“甄龙估计要给你行贿,你可别见了他们的银子而开恩放行。我也是痛恨洋布,坚决不能让他得逞。给你送上这点银子表示心意,不成敬意,请你笑纳!”
阎铎坚决推辞,说:“左兄太客气了,银子我就不收了。这既是我的职责所在,又是给同窗好友您一个人情。您就放心吧!”
左奦坚决要送。两人推来推去,最后左奦把二千两银子留下就告辞了。
次日,左奦就与梅逫正式签订了订购书面合约。
接下来,梅逫安排伙计采料,加班加点组织生产。没有过多久,按约定的洋布数量生产完了。打包装箱,通过车队送往蓉州。
前面几个关口,梅逫上下打点,基本上都通过了。而当车队行驶至窦州,则被阎铎卡住,死活不让过。即使梅逫送来一千两银子,后来增加至三千两。
洋布就卡在窦州关口好些日子,阎铎怎么说都不放行,不知不觉交货日期已到。梅逫只能按照约定赔偿左奦违约金六万两银子。
曾恺大喜,奖励左奦二千两银子。加上以前的回扣八千两银子,左奦从中净得一万两银子。
事后,甄龙知道是左奦设计的圈套,气急败坏,方知上当。
此计为“笑里藏刀”——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
“笑里藏刀”是一种麻痹敌人的谋略,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杀机四伏,其凶险处全部藏在一张笑脸下。
在商人逐利中,到处充满了陷阱,谨防暗中隐藏的杀机。只要稍微不谨慎,就会掉进别人布好的圈套之中而全然不知。
谈生意时,也许对方说尽好话,但在关键时刻,就会露出陷害本性。
天上不会掉馅饼。不要眼里只有大单,而不去仔细分析其中风险;也不要一味地迎合客户,而不去考虑提出的苛刻条件,否则不仅赚不到钱,反而自身受到损失。赔了夫人又折兵。
……
且说刘犇案涉案人员,押解至刑部审理。刑部组成专班,鲁嘉为组长,冯朖、许栕、喻殿、潘毓、葛沺、俞焂、何棳为组员。
这八人,分为四组,单独封闭隔离审问。
冯朖与俞焂审仆役等人,许栕与葛沺审刘犇,喻殿与潘毓审黄喆,鲁嘉与何棳审郝琯、季氏兄弟。
这些人,到了刑部,害怕说错话,担心祸事落下,故皆咸其口。
刑部耗时二年之久,只查清一二。
一是刘犇对毒死赵虎、赵豹、段熙,一概不知情。
二是刘犇被骗,帮虞瑁把毒药保管起来。
方晏安插刑部眼线,姓蹇,名噗。蹇噗将得此信,告之。
这下急坏了方晏,急召见陶厹,说:“如果照此结案,刘犇则不适用‘毒死他人,不分首从皆斩’之律。我们三次将刘犇定为死罪,参与审断之官吏,皆是失责。”
陶厹说:“毒死他人例案内,无保管毒品专条。可商请刑部妥议罪名,将‘保管毒品’情节合并到‘协同作案’之范围内。即便刘犇系该案顶案者,其罪本应入死刑,各承审官吏受到处分则轻之。”
方晏然其说,让陶厹根此意起草奏折至皇帝。
这陶厹,不愧是方晏心腹官僚,性格沉敏,有姿仪,博考经史,多所贯综,美谈论,善属文,文笔堪称一流;十四岁时,曾经奔赴司隶为父申冤,被令作词赋,下笔即成,属意甚佳,大小官吏莫不叹赏,使父亲冤情得到申张,由是才气方显。今起草此文书,却自由发挥,画蛇添足,在文末,责怪刑部,将毒死案从犯刘犇,拟作无辜,是长养凶犯之举。
奏折经皇帝审阅,转至都察院与刑部。
都察院左都御史,姓谭,名埌,是方晏过去同事,闻之刘案系方晏辖区内,告方晏妥善处之,不可妄自菲薄,亦不再吭声。
唯独刑部尚书杨斶,有些气愤,召见鲁嘉与何棳,说:“让何棳执笔,回奏言词更激烈些,让帝引起重视。”
何棳问:“拿捏分寸,如何是好?”
鲁嘉说:“焉不懂大人之意?言词激烈,怎么写,都不为过。”
杨斶说:“你先写,写完,我审一下,再上奏。”
何棳说:“那是当然,必须由大人把关定调。”
鲁嘉与何棳退下,何棳回住处,挥毫泼墨,一挥而就。
写毕,交由杨斶阅。杨斶甚赞好文。遂奏圣上。
这篇奏章,杨斶自以为然,可到了皇帝那里,则受到冷遇。
……
左奦见甄龙新败,担心攻占纸业市场。劝曾恺写信给范明,联合起来共同对付。范明得书,即欲至桐州。
原来,范明造纸,谓“范氏纸张”,起初,窦州销售,利润滚滚,但感觉经营范围太窄。正在这时,曾恺因其资金不足,主动联合范明,经营桐州市场,这让范明求之不得。
忽然,一名小厮向范明报告,萧鑫干扰窦州市场。
鲁琥对范明说:“萧鑫来,是佯攻,也是甄龙之计也,可以不管他。今甄龙新败于曾恺,因桐州是曾恺的主战场,甄龙必然要干扰桐州市场,何不至桐州助其一臂之力。”
范明听从鲁琥之言,叫蒋济守窦州市场,自己则往桐州,约会曾恺。曾恺知范明已来,即同左奦至桐州,防甄龙来袭。
正如左奦所料,甄龙败了,心里很不服气,对曾恺欲实施报复。这日,甄龙聚众商议。
梅夡说:“甄总勿忧,我有一计,保证让曾恺一败涂地。”
甄龙问有何良策?
梅夡说:“造纸是曾氏的支柱产业,其主要经营市场在桐州,何不攻占那里,让其失去经济支柱。这样曾氏就会大伤元气。”
甄龙又问:“计将安出?”
梅夡说:“派人造舆论,说曾氏纸张有毒,用了让人生病。并且还安排假象,花银子让人现身说法,让消费者信以为真,保证曾氏纸张无人敢买。趁此曾氏危机,则占领桐州市场矣。”
甄龙皱起了眉头,表示疑惑:“据我所知,桐州市场是范明与曾恺联合做的。放风造谣只针对曾氏,而范氏如何呢?”
梅夡回答说:“这次主要是针对曾氏,只要把曾氏拿下了,就算达到目的。但我想,众人都知范氏与曾氏是捆在一起的,如果曾氏垮了,那么范氏也会跟着一块儿倒霉。”
甄龙连声称赞,表示同意,说:“好,好,好。就依你说的办。”
遂安排“甄氏纸业”掌柜邓孜,办理此事。
甄龙要求严格保密,要做到滴水不漏。
邓孜应允而退,自去忙活。
到了桐州,邓孜人生地不熟,一时竟不知找谁来做这事。邓孜心想:“必须找一个放心的人来组织,否则会带来麻烦。”
正在思虑之间,邓孜在街道上迎面碰到了申灏。以前凭借自己的影响力,邓孜曾帮助过申灏摆脱过困境。
申灏见到邓孜也颇感意外,但仍记得起邓孜之恩情。遂请邓孜至一小酒馆喝酒。饮酒之间,见邓孜愁眉苦脸,申灏忙问恩人有何事?
邓孜心想:“虽然与申灏接触少,但可以敢肯定申灏应该是值得信任的人,毕竟自己曾经帮助过他。”
思虑再三,邓孜给申灏讲了来桐州的缘由,并问能否找到人做这事?
申灏一听,拍着胸脯,说:“你算是找对人了,刚好碰见我,我可以帮你!”
原来,申灏发达了,以其聪明才智在桐州开了一家大的店铺,专门卖扇子。来桐州好些年,对桐州还比较熟悉。
邓孜大喜,先给申灏一千两银子作为前期资金。
邓孜说:“事成之后,再给一千两。”
申灏毫不客气地接过银子,信誓旦旦地说:“邓掌柜,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邓孜说:“这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曾恺与范明那方的人。”说毕,并借此敬了申灏两杯酒。
申灏把酒一饮而尽,说:“放心,一定烂在肚子里面,出门不再提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喝酒喝至半夜方散。
在曾恺与范明刚到桐州之前,桐州市场上就已出现了一种舆论,说是曾氏纸张有毒,不能购买。
一群受害人在街上,一边哭诉:“曾氏的纸张有毒,你看我身上的脓疱,就是这个纸张引起的。”一边将衣服脱去,露出身上的脓疱。
还有人说:“曾氏纸张用久了,引起病久了,还要死人的。”旁边的人还举例说某某人,最近就是因此而亡的。
说得活灵活现,引得围观者无数,对曾氏纸张造成了不良影响。
然而,曾氏纸业掌柜赵策,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歪。因此无动于衷,拒绝考虑舆论影响,仍然我行我素。
邓孜叫申灏继续煽风点火,掀起了一场共同抵制曾氏纸张的行动。使得曾氏纸张不仅在桐州甚至在其他地方的市场上,几乎无立足之地。
最近一段时间,曾氏纸张销售额几乎为零,而范氏纸业也跟着受影响,销售额急剧下滑。不仅如此,要求退货的顾客越来越多。
范明与曾恺闻之,大惊失色。曾恺问左奦怎么办?左奦说:“容我到街上走走看,与消费者谈一谈,然后派人调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拿计策。”
曾恺说:“这样最好。人生地不熟,让赵策协助。”
赵策陪着左奦,走街串巷。左奦一边问一边想。
左奦对赵策说:“赵掌柜,花点银子,调查一下,找到幕后组织者。”
赵策安排手下伙计,拿了五百两银子作为经费,调查到是申灏组织的。又拿了三千两银子贿赂申灏,面对这些银子,申灏终于供出幕后指使者是甄龙。
这与左奦预想的一致。经过分析,左奦终于找到原因。
左奦向曾恺报告:“果然是竞争对手甄龙指派人造的谣言,这是外部原因。但究其内部根源,还是赵策大意了。”
曾恺问:“愿闻其详!”
左奦说:“赵策在桐州经营纸张,经常以老大自居,目中无人,拒绝接受消费者意见。其组织的推销活动,对消费者保密,使得其与消费者之间交流不通畅。”
停顿了一会,左奦又说:“赵策犯了销售大忌,也难怪消费者误解。甄龙派人一点火,把消费者的情绪烧到了高潮,使得谣言四起。”
曾恺认真地听着左奦的分析,思考下一步应该如何办,才能挽回败局,便问左奦有何良策?
左奦说:“此事并不难,先要撤销赵策掌柜之职,任用能干一点的人。然后,组织人到街上游说,虚心听取消费者意见,欢迎消费者到厂,参观纸张制作全过程,做到公开透明,消除舆论影响,使其逐渐改变态度。”
曾恺听从左奦建议,撤销赵策之职,选用大伙计刘宜担任掌柜一职。然后叫刘宜开放造纸厂,请消费者随时来参观。让赵策戴罪立功,引人到街头宣讲。
阴暗的谣言,最怕阳光晒,一晒就会消散。
那些消费者到了曾氏造纸厂参观了造纸全流程,没有发现任何有毒迹象,又听了街头宣讲曾氏纸张的优势。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消费者慢慢地接受了曾氏纸张。
至此,曾氏取得了初步胜利。消费者见是别人造谣中伤,说明曾氏纸张质量过硬,于是大量抢购。
曾恺反败为胜,甄龙计划未能实现。
……
且说陶厹写的奏折交至皇帝那里。时皇帝沉迷酒色,不理朝政好几日,下面奏折则由宦官代笔签批。
宦官文化本身不高,只是识得一些字,以为刑部奏折,语气过于激烈,有些赌气之意,以和气处事为原则,遂批示:“责成方晏向刑部道歉。”
方晏接皇旨后,遂与心腹陶厹、幕僚曾垶商议,说:“今圣上批示,已算是开恩。若再与刑部论理论法,无论如何,正面交锋,亦非保全。欲以何如?”
曾垶说:“大人德高望重,与其与刑部硬来,不如以影响力之实,与之搞好关系。”
陶厹说:“我同意曾先生之建议。”
方晏问:“计将安在?”
陶厹说:“大人亲自出马,到京城,请刑部吃喝,融洽关系,拉近感情。我还打听到,刑部下面具体负责此案者,曾经是大人昔日之部属。”
方晏问:“何人?”
陶厹答:“是鲁嘉。”
方晏叹了一口气,说:“确实是老部属,那更要去一趟。”
原来,鲁嘉是踵州府西山县人,初入仕通籍,观政都察院。京漕本辛苦,监察事尤繁,薪水俸禄及收入又是最少的。
鲁嘉吃得苦,人又聪明,工作能力强,恒布衣蔬食,常徒步上下班,为一般官吏所不能堪。
不过时间长了,鲁嘉就有了调动之想法。因刑部待遇稍优,昇欲往之,论者谓刑部尚书,以学力赢,名目谓之“考调”。
参与者众,鲁嘉与他人比较,卓尔不群,满腹经纶,以申论之答满分,才情洋溢而考上。
自鲁嘉以外,前后数十年,无第二人也。
方晏时任都察院御史,大器其才,奏留,不放鲁嘉调走。
后来,方晏至四川任巡抚,鲁嘉才调至刑部。
不到五年,鲁嘉任提牢厅补主事缺,总办秋审——每年于八月间审办各省所报案件。又旋擢员外郎、外保京察等职。至刘犇案狱起,杨斶委任鲁嘉主其事。
这些陈年旧事,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