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周睿在窦州,范明待之甚厚。
某日,周睿与范明饮酒,喝得差不多,范明突然哭了起来。
周睿问其原因。
范明说:“这是我的家务事,有些烦心。一直想给你说,却没有机会。”
周睿说:“兄长有啥子难事,需要我帮忙吗?如需要,请尽管吩咐,不必有所顾忌。若有用弟之处,虽死不辞。”
范明说:“范波我前妻彭姞生的,范峰是我后妻罗媛生的。”
周睿静听。
范明说:“范波为人老实,敦厚,柔弱;范峰聪明灵性,稍微猾些。”
周睿说:“是不是立继承人之事?”
范明说:“是啊!以老祖宗规矩,该让范波当继承人,我也是这个想法。但后妻罗氏家族,势力稍盛。我担心搁不平。这就成了我最近烦心事。”
周睿说:“自古以来,都是让长子当家,老辈人规矩不能乱,乱则必生祸矣。若担心罗氏势力,可以适当时候给予削弱一些。”
范明听罢,默默静听。
原来,范明后妻罗媛,对儿子范峰担任继承人,本来已经吹了“枕头风”,是说好了的。但又放心不下,担心范明听信周睿之话,恐会左右摇摆不定。
凡是碰见范明与周睿谈话,罗媛都要来偷听。当时正在屏风后面,恰好听见周睿说这番话,心里恨之入骨。
周睿知家务复杂,不便搭话,恐遭人拿住把柄,无意之中惹祸上身。便借故解手上茅房,放松一下心情,看看是否有人偷听。
谁知周睿完厕所洗手时,对照墙上镜子,看见自己形容憔悴,感叹颠沛流离,不免潸然泪下。不一会重新入席。范明见周睿脸上有泪痕,问因何事伤心?
周睿说:“岁月慢慢流逝,我见头上白发增添许多,自己一天天变老,而事业一点成就也没有,想起来不觉悲伤。”
范明安慰说:“贤弟不必忧虑,你现在已经很成功了。商圈里面的人都很佩服你,连甄龙对你也是很尊重的。”
周睿趁着酒兴,失口说:“只叹恨现在根基不牢,无人巴心巴肠相助。一旦有贵人相助,以致于根系牢固,我相信,自有发达那一天。”
范明以为周睿在说酒话,有点夸口吹嘘,看了周睿一眼,脸喝得红扑扑的,也不搭话理会。
散席之后,别了周睿,想起周睿无意间乱说点酒话,嘴里虽不说出来,但心里想着周睿该是有志气之人。
回到内室,欲解衣宽带睡觉。
罗媛进来说:“刚才我在屏风后面听你与周睿谈话,对你有些不敬重,说白了就是瞧不起。他这个人,看不透,我们不能把他留下,白吃白喝。”
范明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罗媛见丈夫不上套,便密召师爷罗铿入内,商议此事。罗媛说:“本来想劝夫不留之,但我夫不同意,只能趁他睡着了,把他杀了。”
罗铿说:“好,先斩后奏。把他解决了,再告诉大当家。”
周睿喝完酒,辞别范明,从室内出来,一阵风吹过,酒醉即醒。
想起刚才说话,酒壮英雄胆,信口开河,恐会令人笑话,便有些内疚。
回到馆舍,和衣而坐,闭目养神。不到一个时辰,方欲睡觉时,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而入,周睿视之,乃范明师爷邓业。
原来,罗媛与罗铿密谋,杀害周睿之话,刚好被邓业听见,现特来告之,催促周睿赶紧逃离。
周睿闻之,不以为然,说:“没向高垒辞别,怎么好意思走得?何况这是高垒之地盘,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邓业着急了,说:“怎么不好意思。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客气话。快走吧,若去辞行,必遭到伤害。”
周睿辞之,逃走奔回。等罗铿带杀手赶到时,周睿已经逃远了。
罗铿悔恨无极,乃仿照周睿笔迹,给范明留下一封书信。
上书:“我一条龙,被困在河滩上,常年累月,无法腾飞。今日我辞别,到商海中遨游。”
语气甚是狂傲。
罗铿就把这封信给范明看。
范明看完信,很是气恼,说:“周睿这人太无礼,在这里白吃白喝,还不说感谢,反而写这些骄傲之语,有啥值得骄傲的?”
但转念一想,猛然省悟:“周睿与我相处数日,虽说喝酒有些失口,但若是如此写信,恐怕不会,一定是有人冒用他名而写的,离间我们之间关系。”
罗铿问:“周睿不辞而别,是否去追赶?”
范明说:“不必了,他走,就让他走吧!”
罗铿施计未成,又与罗媛商议:“即日大会众商于武信,就在那里将周睿杀害。”
次日,罗铿对范明说:“今年范氏商团生意兴隆,依靠众商支持。不如请众商吃一顿饭,就在武信,以示感谢之意。请大当家也一块儿去。”
范明说:“我身体不太好,确实不能成行。可令范波、范峰二子去主持。”
罗铿说:“两位公子年龄太小了,恐怕失了礼节。”
范明说:“那就请周睿为主待客。”
罗铿暗喜,正是要的范明这句话,便派遣人请周睿至武信赴宴。
却说周睿归,自知说错话招致祸害,不好意思对众人说。忽闻使者到了,请至武信赴宴。
曹唬说:“昨天我见公匆忙而回,看起来并不高兴,我猜想,在范明那儿可能遇到难事了。今日再请赴宴会,公不可轻往之。”
周睿这才将遇到罗铿害人之事告诉了众人。
马骉说:“兄长失语而疑心,而范明并无责怪之意。外人也许挑拨离间,未可轻信之。若不去,反而遭人怀疑,而致他人笑话。”
周睿摊开双手,有些无奈:“老弟说得好,我确实感到为难。”
郑戬说话总是那么直白,说:“不去就不去,看他怎样?”
崔煜出了一个主意:“某带几名家丁一同前往。”
周睿说:“这样最好。”
遂与崔煜奔武信而来。罗铿出来迎接,表现非常谦虚。随后范波、范峰二人引众人出迎。周睿见二公子在,心稍安,放下了戒备。
是日,请周睿于馆舍里歇息。崔煜引家丁在外日夜守候。
范波说:“父亲患哮喘病复发,不能成行。临走时,吩咐请周叔主持待客之道,设宴回馈众商支持。”
周睿说:“恭敬不如从命。我本该推辞,既然有兄命,那就让我来。”
次日,众客商来,俱已到齐。罗铿对鲁琥说:“周睿是人才,对范氏商团是威胁,今日不可不除。”
鲁琥问:“有啥办法?”
罗铿说:“周睿喜欢吃肉包子,便在包子里面放毒,以此毒之。”
鲁琥说:“我见崔煜在他身旁,形影不离,恐近不了身,难以下手。”
罗铿说:“你想法把崔煜引开,剩下的事我来做。”
鲁琥应允,两人各自分开。
罗铿取了几文银子,从侧门走至街上,到药铺里面买了一包砒霜。
转到街角,有卖包子的张三娃铺。见张三娃坐在案板旁边,正在包包子。案板上摆着一盆肉馅,显然包的是肉包子。
罗铿从袖里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柜台上,说:“三娃,你把馅与皮拿我回去包。”
三娃见到那么多银子,二话不说,就把馅与皮递给了罗铿。罗铿将砒霜悄悄撒在馅里,拿到厨房包好,放在蒸笼里蒸熟。
嘱咐丫环,用盘子盛了,把包子端出来,对周睿说:“周掌柜,您喜欢吃包子,今日特意做了几个,请您品尝。”周睿正与众商在桌子上吃酒,崔煜站在不远处,正要去察看。
鲁琥走过来,对崔煜说:“有件事请您帮忙。”鲁琥说:“此处太嘈杂,我们到外面说。”遂把崔煜支走了。
周睿已是酒足饭饱,见到包子,本来想吃一个,但确实吃不下。酒宴散后,便把包子用纸包了,装在口袋里,带回了住处,放在了桌子上。
罗铿有一个儿子,叫罗福,喜欢到周睿住的馆舍院子玩耍。
这日,罗福又来了。
周睿见之,心想:“我住在这里,少不了打扰。罗铿总是从中作梗,想与其搞好关系,一直没寻着机会。不如从他孩子身上入手,把孩子哄高兴了,孩子回家告诉他父亲罗铿,罗铿总会对我好些罢。”
拿啥哄孩子高兴呢?周睿想到了带回来的肉包子,心想这包子未曾动,何不将其蒸热了,请孩子吃一杯茶。
想到这里,遂叫厨房仆人,将包子放锅里,煎猪油,把它烙成焦黄,还热一杯茶,摆在桌子,请罗福来吃。
在院子里面玩耍半天,罗福正在肚饿。被叫至周睿房间,见到桌子有包子,眼馋,都吃了,连把那杯茶也全喝了,舔了舔嘴唇。
不吃则可,一吃到肚子里面,一团火烧着心肝,闹心,肚腹里如万马奔腾,疼得罗福倒地上,遍地打滚,一直“娘呀娘呀”的叫唤。
周睿一见,顿时慌了,便叫仆人背着,送至罗家。罗铿妻子宋氏见了,一惊非小,打发仆人叫罗铿回家。罗铿见之,慌忙问是何缘故?仆人细告其由。
罗铿情知跷蹊。宋氏气不过,走至内房,解下腰带,悬梁自缢。见妻儿俱亡,罗铿怒火中烧,带众家丁,至馆舍,欲寻周睿报仇。
早有人报信,周睿慌忙中逃至野外。
突然,听到一阵琵琶之声,悠扬婉转,如山涧小径,蜿蜿蜒蜒,百折千回。周睿自思:“这么偏僻之地,竟然有如此琴声,是哪个在弹奏呢?”
往琴声方向,不停寻找弹琴之处。路过一座小桥,见一处房舍,无比简陋,屋顶用茅草盖住,前面有一个小院,干净整洁,清新飘然,琴声从室内传来。
周睿入内,见屋角一个书架,堆满了书籍;屋中央,一名老者,童颜鹤发,精神矍铄,器宇不凡,手抚琴而弹。
见周睿进来,遂停止弹琴,问:“来客莫非是周睿乎?”周睿惊讶不已,反问道:“老人家我们未曾见面,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老者请周睿上座,叫从者倒茶,说:“我与邓业为友,听他说起过你。何况你长相奇特,我一看便知。”
周睿恍然大悟,问:“原来你是邓业朋友,邓业还救过我性命。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老者答:“我叫袁宦。”
周睿作揖道:“久仰大名。”
袁宦问:“先生从何而来?”
周睿说:“我在此地走亲戚,听见琴声,一路寻找到此。得拜尊颜,三生有幸。”
袁宦说:“不必隐讳,我猜你是逃难至此也。”
周睿俱以实告。
袁宦说:“我看你气色不对,是我猜测的,不曾想真是如此。”因问周睿:“早就听说你名字,至今为何落难至此?”
周睿说:“一言难尽。归纳起来,怪我运气不好,让我如此罢了。”
袁宦说:“这怪不了运气,是思路问题。经商之道,贵在人才。目前你还没有找到人助你也。我说的这个人,就是经商大脑。说实话,你身边缺少人才。”
周睿说:“我不是没人才,多的是呀。师爷有黄盛、曹政等人,掌柜有马骉、郑戬、崔煜。个个都是人才,都是我的左膀右臂,都竭尽全力帮助我。”
袁宦说:“恕我直言,他们确实是人才,这不假,但太少了。你看人家甄龙,人才队伍多庞大。马骉、郑戬、崔煜,有冲劲,有干劲,是好事,可惜无能者善用之;黄盛、曹政等人,对经商虽略知一二,但都是一些白面书生,无实战经验,出的主意不靠谱。”
周睿问:“听君一席话,赢读十年书。可是你说的这个人才,在哪里呢?愿闻其详。”
袁宦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说有人才,就在此。”
周睿又问:“具体在哪里?莫非是你吗?”
袁宦说:“我年纪大了,想帮你也帮不动。不是说的我,而是谭翔、乔辉,他们就住在这里。”
周睿急问:“在哪里?”
袁宦笑着说:“若是有缘,定会相见。”
周睿着急再问时,袁宦总是笑而不语。
正僵持间,仆者报告说,有几个人来了。
周睿大惊失色,急出视之。
原来是崔煜,不见周睿,担心出事故,带着家丁,一路寻来。
周睿拜谢,告辞,与之同回。
行不到数里,又见几人来,就马骉与郑戬。相见大喜,诉说其事,共相惊讶。
到城里,与曹政等商议。曹政说:“手下人干的坏事,范明可能还不知道。可写信告之。”
周睿然其说,随手写信一封,叫曹政带着去见范明。
范明唤曹政入内问:“我请周睿至武信主持聚会,为何中途又不辞而别?”
曹政呈上周睿书信,具言罗铿等人相害,幸好得脱。范明阅之,听之,大怒,急唤罗铿入见。
范明大骂,说:“你们胆子不小,敢害我兄弟。”
遂要责罚,或杖之,或降薪。
这时,罗媛出来,替之求情。范明余怒未息,正欲说啥。曹政说:“若责罚他们,我家主公恐怕心里过不去。”
范明这才作罢,叫其长子范波与曹政同至周睿处道歉。
范波见周睿面,立即跪下说:“实在对不起,我不知情,都是继母与罗铿等人从中作梗。今父亲叫我来替他们道歉,望叔原谅,不必见气。”
周睿说:“都过去了,就别说了。”
于是设宴款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喝得微熏,范波突然哭了起来。周睿问:“为何哭泣,是喝得不尽兴吗?”
范波说:“感谢叔盛情款待,不是喝得不尽兴,而是太尽兴了,以致于想起家里烦心事,因此伤心而落泪。”
周睿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之经,我本不该过问你的家事,但见你如此伤心,我还是要关心问一下,究竟为何呢?”
范波说:“继母对我心存相害之心,我常常感觉害怕,每夜都做恶梦,梦见她举刀来杀我。该怎么办呢?望叔父指教。”
周睿说:“孩子,别担心。你父亲是不会答应的。他对你恩宠有加,你可告你父,让彼护之。好好对你父亲尽孝道,自然会没事的。”
酒后,范波在此留宿一晚。次日,泣别。
周睿回马入城,忽然看见街道上,有一个人,长相奇特,仙风道骨,吟诵诗词而来,与周睿相对撞。
听得诗词,暗想,这人还有些学问,便多看了几眼。不想那人却向周睿询问,问是否认识周睿?
周睿遂下马答:“我就是。请问你是?”
那人说:“我叫谢茂,闻得周掌柜招贤纳士,我便来投托。未敢造次,设法与您在街道上偶遇。”
周睿大喜过望,遂邀其入府,待为上宾。
某日,周睿带谢茂参观皮货加工店,
周睿边走边介绍说:“三四月收皮。收上来后,至五六月份,炎热夏天,暴晒生皮,去除油污杂物,水洗干净再行浸泡。
如此反复好几次,下缸用硝盐等佐料,浸泡一月时间熟透,再晒干除杂支渠污,梳去杂毛,硝制成熟皮。”
谢茂问。“工序还挺复杂,而且时间挺长,是吧?”
周睿答:“是啊,因为皮货昂贵,必须严格遵守工序,讲究质量,一丝一毫,都不能有纰漏而坑消费者。”又指着堆放在屋角落里面的次品,说:“这些都是不能投放市场,而要销毁。”
谢茂说:“销毁,太可惜,我有一个办法,可变废为宝。”
周睿问:“啥办法?愿闻其详。”
谢茂说:“这些皮货,投放市场,尽管有瑕疵,可以次充好。有的消费者根本不识货,骗一个算一个,反正多少也赚些银子,比白白销毁了划算得多。”
周睿闻言变色,有些生气地说:“您初至此,不教我走正道,却教一些不义之事,何也?我这么做,背着良心坑人,要遭雷击的。”
谢茂笑着说:“我一直听别人说,周掌柜为人厚道,行商仁义。我不能轻信他人之言,故此相试,请您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