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终于结束,何殿累得一句话都不想再说。白天在谈判桌上角逐,晚上不是商量对策,就是查阅资料。
就是铁打的,也有站不住之时,何况是人呢?
事后,甄勇对胡龙说:“何殿真是厉害,我真有点怕和他打交道。”
何殿谈判艺术与技巧,其高超之处,着实令人佩服,将设备售价从三十万两银子降低到十六万两,实属不易之事。
其奥妙在于,何殿胸有成竹,以声东击西之谋略,使谈判对手慌了手脚,最终疑惑动摇,败下阵来。
谈的结果,以十六万两银子成交。
红庙机器搞定以后,高昪又赶到双殿,找甄昌谈。
甄昌想,这个高昪果然厉害,难道就眼看着机器被买走了不成?
遂与甄安商议。甄安说:“如今双殿机器势危,何不拆开甄总锦囊妙计观之,以解此围。”
甄昌说:“若不是你提醒我,我差点搞忘记了。”遂拆开一看,甄昌喜出望外。主动等候高昪一行人到来,作好应对之策。
高昪叫武泓出面,甄安迎谈,同意出售,至于价格多少,要甄昌决定。次日,高昪叫胡龙出面,甄昌迎谈,出价四十万两。
武泓说回去报告高昪,再作答复。
高昪闻言,内心焦急,夜晚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疼痛不止。请医生来看,原来是右边肋骨,被摔断一根。
医者开了药方,说:“肋骨与肝脏连着,切不可生气发怒,须平心静养数日。”
严健前来,催问结果。今天来,明天来,后天还来,三番五次。叶坤考虑到让高昪听见,肯定会生气,则隐瞒不报。
见严健连续来了几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叶坤便与众商议,欲暂且回撤,回见萧泰,再购不迟。
高昪虽然受伤,心中自有主张,已知对方来催问,却不见谁来报告。甄昌叫人送信过来,叶坤根本不理。高昪听见有人来,唤众人问:“谁来了?”众人说:“没人来。”
高昪问:“你们为啥骗我,我明明听见甄昌派人送了信来。叶坤为何不理?”遂叫叶坤进来问个所以然。
叶坤答:“我见您受伤严重,我无甚主意。医者说不能让您生气,故甄昌来了,我不敢报您知晓。”
高昪反问:“若不尽快答复,万一他们变卦了,怎么办?”
叶坤说:“众人都说先回去,等您伤痊愈后再说。”
高昪闻言,掀开被褥,从床上一跃而起,披衣下床,说:“胆小鬼,就那么没有魄力吗?”言罢,叫人备马,与甄昌相见。众人闻之,无不骇然。
谈判桌上,甄昌以言激之,高昪闻言,怒不可遏,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晕倒桌上。众人慌忙将高昪扶回。
少顷,高昪躺在床上,苏醒了过来。叶坤前来慰问:“高总,您身体该是无碍吧?”高昪点点头,说:“没事。这是我设的计谋。”
遂让叶坤至跟前,悄悄地附在耳边,口述密计。高昪说:“我并未甚痛楚,之所以如此,是叫甄昌越是得意,放松警惕。可使人去把机器设备抢过来。”
叶坤应允,说:“此计甚妙!”
安排武泓、李荣、胡龙、邓海、宋卫、马宁、田伟、周亮带人去抢设备。甄昌、甄安等人闻高昪病重,必然忙乱,短期内是谈不成的,一面笑话高昪,一面歌舞升平,日日饮酒作乐。
武泓等人轻而易举地抢到了机器设备。把双殿与红庙的机器合在一处,欢天喜地地运回去。打开包装一检查,却发现是一堆破铜料铁,根本无法使用。
高昪派人打听到,那些真正能用的机器设备,甄昌以不到三万银子的价格,把它卖给了周睿。
周睿全不费力,其好处尽皆属之。自己费尽心思精力,却未曾得之,心里极不是滋味,大呼上当,高昪如何不气?
气郁旧伤,半晌方苏,众人劝解。
原来,这都是甄龙使的诡计,目的是想离间周氏与萧氏,让其两家自相残杀。
高昪冷笑着说:“哼哼,这些都是秦智想出来的鬼主意。我今生不杀秦智,誓不为人!”正谈话间,忽闻焦帻来了。
焦帻听说了高昪的想法,便劝道:“高总,切不可鲁莽!这也许是甄龙使出的阴谋,离间周萧两家,让我们起内讧。退一步来说,即使不是,但若把秦智逼急了,周睿万一投了甄龙,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我们,怎么办?本来周睿与甄龙也有旧情,周睿再投甄龙不是没有可能哟!”
高昪说:“我等用尽全力,花了银子,费尽周折,算来算去,却得了一个坏的,周睿却坐享其成,岂不可恨?我难以咽下这口气。”
焦帻劝道:“请别心急,待我去见一见周睿与秦智,看他们如何说法?若他们态度强硬,再采取其他办法也不迟。”
众人都随声附和:“焦先生说的对!”高昪只得同意让焦帻先去探听消息再说。
焦帻带几名随从,往双殿来见周睿。周睿刚好外出,不在,秦智接见了焦帻。讲礼毕,分宾主而坐。茶罢。
焦帻说:“萧东家与高总叫我再三到此来见周总,今日周总不在,请转告于他。前些日甄龙来抢占药材基地,高总率领人马把甄龙打败了,保全了基地。周总不仅不心存感恩之心,反而用了诡计,耍小心眼,抢先一步,低价购买了甄龙的药材加工机器设备。从来都没有谦让一下,恐怕情理之中说不过去。”
高昪说:“在我心目当中,焦先生原是明白事理的人,如今为何也说这样的话?常言道,物归原主。那些机器设备原是范明的,以前范明曾经送给过周总,周总不忍心接受,后来被甄龙霸占,成了甄龙不义之财。现在范明长子范波尚在,应该来说这些机器设备是属于范波的,但如今周总既往不咎,反而出点银子为其代购回来,有何不可呢?”
焦帻说:“若果系范波占有,还情有可原,但范波却在蓬溪。”
秦智问:“你是想见范公子吗?”便叫人请范波出来。少顷,只见范波被人搀扶着从门外而入。
范波顿了顿身体,说:“见过焦先生,我生病了,不能施重礼,请勿见怪!”
焦帻显然大吃了一惊,黯然静听,过了许多,才回过神来,说:“范公子患的啥病呢?”
范波答:“医者诊断我患的是虚症。浑身无力,寝食难安,恶梦缠身,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言毕,就离开而去。
等其走后,焦帻问:“范波若不在人世,如何?”
秦智答:“若如此,别有商议。”
焦帻说:“若范波死了,请把机器设备还给萧氏。”
秦智闻言,爽朗地笑了,说:“焦先生说了算!”遂设宴款待。
吃过,焦帻出城,连夜归来,具言其事。高昪说:“范波年纪轻轻,盼望他死,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焦帻说:“请高总放心,包在我身上,务要讨回。”
高昪问:“你有何高见?”
焦帻说:“我观察范波气色衰弱,病入膏肓,超过不了半年,此人必死无疑。若等那时,再去讨要,看他秦智有何说辞?”
高昪怒气未消,心有不甘。忽然,听说萧泰派人来捎话。高昪叫请入。
来人说:“萧东家在南州生意受困,请高先生率众速回!”高昪只得回东板养病,叫叶坤率领众人先去南州,听候萧泰调用。
却说周睿商团,经过一段时间发展,成了融合工、商、贸一体的大商团。由大股东组成的总掌柜处,实行集体领导。
凡是业务方针、人事升迁、盈余分配等大事,总掌柜处都要开会,集体讨论研究,方可实施。
周睿具有改良主义思想。经商的经历,创业的艰辛,使他明白劳资关系的重要,他极力推行劳资合作。
商团制定大纲,明确规定:“本商团根据社会进化原则,采合作方式,由股东和伙计共同组织之。”在股东、伙计公约中规定:“牺牲小我,顾全大我”和“图事业于久大”等等。
向社会上招录学徒,集中起来训练。由人事主任或襄理以上人员,讲意志课和规章制度;由老店员讲业务课。
意志课主要灌输劳资合作改良思想,以商团创立后不断发展的事实,大讲:“事业在发展,商团在扩大,全体更应努力。因为商团是众人的,商团发了财,众人才能发财。”
允许伙计入股。两年以上的伙计,年终考绩连续两年为乙等及以上者,都可加入股本,成为公司在职股东。
尊重自愿,各听其便,分得的红利不允许在外投资甚至存入银行,只能存入本商团钱庄,正当支出才能动用。
如此一来,实力增强了,积极性提高了,基础巩固了。尤其重要的是,既然众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盈亏共享,在很大程度上缓和了劳资纠纷。
周睿商团的伙计薪水是相当低的,比起其他商团低一至二倍左右。然而从福利待遇来看,免费供给衣着和日常生活用品。
学徒升为店员两年以后,其家属有资格住入宿舍。家属伙食只收费四分之一,上自父母,下至子女,以及18岁以下未就业的弟妹,都可享受。
免费供给医药费,对残废、死亡的,有补助和抚恤金,甚至还修建公墓。
采取压低工资、提高福利之法,让伙计切身体会到,只要一进入商团,一家人吃穿得到保障,愿意把商团作为安身立命之所。
从商团经营上来看,学徒经过三个月训练,可以直接站柜台。
其工作能力,抵得上甚至超过其他商团的小伙计,而所付薪水却比其他商团少得多。这种办法,又是周睿商团在商战中取胜的重要因素之一。
周睿与甄龙互相杀价竞销药材,结果周睿赚了钱,甄龙亏折了本。
后来甄龙问周睿:“为何要不顾成本杀价贱售?”
周睿笑了,回答说:“我们商团店里伙计,薪水每月十三两银子,而你们的是二十三两,奥妙就在这里!”
总掌柜是商团最高权力的执行人。在总掌柜下设掌柜室,下面分店大事均由掌柜室会议解决。掌柜室会议除了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外,还包括各个职能部门的正、副主任,差不多代表全商团员工。
因此,人人都可通过掌柜室会议,过问商团大事。
掌柜室的日常工作,是全面地掌握方方面面情况,紧紧抓住会议、表报、文书这三个环节,实现对文书、总务、营业、账房四个职能部门的领导。
不做假账,账账一致,账货相符。有完善严格的账房制度,各种报表,以简驭繁,不重不漏,借助报表,掌握实际情况,对业务起到参谋和监督。
账账相符比较容易,因为内外双方都有账可查,不至错漏。
然而,账货相符,存货质量,却要采取一定的组织和管理措施。
发货地于每批货发出时,以成本单通知收货地,成本单上必须开列货名、单价、数量、价款和总计,以及一切缴用的数目,并附有装箱副页,即某号货箱内装的货名、数量、规格。
上述单据一式三份,由营业、账房、货栈各执一份。货在途中,各个部门都早已心中有数,各有准备。
商品提到货栈后,由账房所属货账组派人,会同监督开箱清点,如有残损短少,以货栈实收数人账。
残损者,另外归入专人保管,另行人账,短少者酌情处理。
以后,无论货栈、门市、商品进出,都必须分别记人进出账册,再由会计股集中货栈进货册、出货册、门市销货分录统计与批发所开发货票对照无误后,才记人存货总册。
每一品种共有多少存货,其中门市若干、货栈若干,均分别记载清楚。
办理存货总册的部门,还要经常到门市及货栈抽查,每月大盘点一次。如发现数目不符,或有霉变残损情况,立即一面按实数调整存数,处理霉损;一面清查责任,及时解决。
如此周而复始,就可做到账货相符,保证存货质量。再辅之以大概每年一次的残次和过时商品的拍卖,基本上消灭了“一年百货、十年底货”的现象。
之所以无积压存货、呆滞资金,是因为情况掌握及时。
那时,通讯工具落后,信息的传递主要靠信件。市场意识强烈的周睿商团,将往来信件分通报信、业务信、专信、掌柜室专信、汇报信等数种类处理。
采取薄利多销,加速商品流转。业务信是掌握市场、因利乘便的重要方式。除了紧急事件用电报或电话联系外,凡是进销运以及某地竞争对手货物进出数量、价值,都是业务信的重要内容。
业务信讲求迅速答复。发信后第四天,就可收到回信。因此,发信时间与邮局要做到丝丝人扣。其他商团虽然也通过信函指挥业务,但对时速没有如周睿商团那样重视,消息就不如其灵通。
专信各负有不同使命。不必依照规定的信期寄出或答复,内容除谈业务问题外,还包括总务、人事、会计,多为一信一事,分类编号,略带机密性。
掌柜室专信是各分支机构掌柜室相互往来的机要信函,不能随便拆阅。责有攸归,事无废弛,分工合作,里外通气,能够在清末民初混乱时局里挺了过来。
做生意不单只靠资金,主要还得靠人,靠内部的管理制度。
商团是人掌管的,生意要人去做。有了良好管理,才能去竞争。离开了人才,商团就无生机。没有一套管理制度,便失去了竞争能力。
周睿自得药材加工机器设备,分别在窦州、双殿、遂州三地设立加工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与众人商议开辟市场之事。
忽然一人,站出来献计,周睿一看,此人叫邓业。周睿感其旧日之恩,非常敬重,请他坐下说。
邓业说:“如何开辟市场?何不求贤士以问之?”
周睿问:“好,甚好,请你推荐。”
邓业说:“窦遂有梁氏两兄弟,哥叫马东,弟叫马南。精于经商之道,均才华横溢。尤其是哥哥马东更用地一筹。”
原来,窦州曾经发生过地震,把窦州衙门震塌了,留下了废铜、废铁、碎渣、石块、朽木等废料,不能就地处理,只能装运到很远地方去销毁。
这些废料,如果用马车装、人工运,需要几个月都清理不完。而且运输成本费相当高,衙门发布告示,出价三十万两银子。
消息传出,有人为衙门倒塌而惋惜,有人为垃圾清运而头痛,有人开始为将来建设做出设想。
众人都不敢前去接活。惟有马东以其敏锐的眼光,捕捉到这堆腐朽的废渣中藏着巨大财富,愿意承担清运。
马东独自来到窦州衙门,求见知府许华,说:“不需要三十万两银子,只需二十万两就够,三个月之内,保证清理得干干净净。”
许华坐在临时衙门里面,愁容满脸。但闻之,转忧为喜,一口同意。
当场与马东签订了清运协议,若在三月内完成不了,是要受惩罚的。
对此,许华等官吏疑惑不解,这两人要这些垃圾干什么呢?但无论怎样,总算有人出来牵头做这事。
接下来,马东把好戏搬上场了。
首先请了一批人将大块废料破成小块,然后进行分类。
然后把废铜皮改铸成纪念币,把废铁废铝做成纪念品,把石块做成小石碑,甚至朽木、泥土也用红绸垫上,装在玲珑透明的盒子里。
接着,马东将这些纪念品出售。与弟马南,对外宣称:衙门有几百年历史,如今已经消失了。珍藏这些宝贝,沾沾官气。
崇尚当官,光宗耀祖。衙门是做官之象征,沾了衙门之官气,就能当官。这是信仰问题。没有想到这一招还挺灵验,有人疯狂地抢购这些纪念品。
小的五两银子一个,中等的售十两,大的百两银子左右,也有千两银子左右一个的。所有纪念品,不到一个月就被抢购一空。
这样,从堆废弃铁中巧妙地赚取银子,实现了财富自由。
此事,在窦州及周边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马东之名气大振。
周睿闻言,派人去请马东。不几日,马东至。周睿以厚礼相待,请问保全窦州、遂州市场之策。
马东说:“窦遂市场消费潜力并不大,恐怕难以支撑局面。可令范波在此养病,同时兼顾经营。然后先打开洛州、桂州、伊州、淦州等四州市场,以为根据地,积蓄力量。”
周睿大喜过望,又问:“四州当中,先取哪个?”
马良答:“淦州离此不远,当先取之;次取桂州,然后取洛州,最后才是伊州。”马良分析,头头是道,让周睿满意。周睿便聘请马良为师爷,邓业副之。
听从马良建议,周睿与秦智商议,送范波回遂州,替马骉回窦州,自带秦智、郑戬、崔煜等人至淦州,想办法占据其市场。
马骉在窦州,黄盛、周松在武信。
却说周强霸道强横,垄断淦州药材市场,对其他商号任意压榨与宰割。
药材在市场上的行情,周强任意报价、杀价,盘剥压榨被蒙在鼓里的药农,有时甚至将其失误与危机转嫁给其他商。
周睿、秦智决心打破周强对淦州市场之垄断。
听说周睿要来抢市场,周强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忧心忡忡,便与儿子周武商议。
周武说:“父亲请别担忧,我让钟渭去探听消息。”
钟渭是周武手下的二掌柜,机智灵活,经商有道,深得周武厚爱,但钟渭这人有一个弱点,那就是爱财如命。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可以不顾。
秦智闻之,便叫崔煜、郑戬拿着五十两银子去贿赂。果不其然,钟渭见钱眼开,假意倒向了周睿。
周睿对钟渭说:“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来淦州的目的。你有啥办法让周强把淦州市场让出来?”
钟渭说:“周强收购药材,资金有限却又自以为是,经验不足却又好大喜功,胃口很大而又对淦州市场一抹黑。”
秦智闻言,大喜。
安排崔煜、郑戬分别去鼓动药农,在汛期封路之前,大量地、主动地将药材售给周强。周强中计,很快就收了一大批药材。
药材收多了,又都是新药材,就得赶紧安排加工。秦智又叫崔煜、郑戬去鼓动加工商人,以季节不宜、设备待修、人手不齐等各种理由相推诿。
见不能加工,周强想赶快打包运往他处贩卖。可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打不成包。正赶上讯期来临,道路被洪水冲断,药材运不出去。
新药材不能存放太久,必须及时加工,否则,至多一个月,就会大量腐烂掉,莫说腐烂,就算是发了霉,也完全失去了它的使用价值,丢在路旁也无人捡。
四处碰壁的周强,蜷着身,抱着头,望着一大堆的药材发愁了。
周强资金短缺。倘能及时地不断地将货卖出,刚刚偿还货款。可是,只顾兴冲冲地收购而卖不出去,只能是欠一屁股债。
结款期限一到,药农们纷纷登门,讨要货款,愈逼愈紧,弄得周强烤在炉火之上,焦头烂额,走投无路,濒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