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外,十里驿站。
寒暑酷热。
刘备跟郑平在驿站静候。
得知刘虞被封为朱虚侯自涿城南下,刘备的心情是颇为激动的。
这意味着,公孙瓒还念着跟刘备的旧日情义。
公孙瓒跟袁绍拥立河间王刘陔称帝,是需要借助刘虞的名望来拉拢幽州士民的。
而刘备的书信,让公孙瓒放弃了挟刘虞以令幽州的最佳策略,选择将刘虞送到青州。
尽管鱼和熊掌难以兼得,刘备依旧希望能够兼得。
哪怕最终人算不如天算,刘备自问心中无愧恩、无愧义。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一名斥候策马而来。
“使君,大司马距离此地不足三里!军前第一辆马车便是。”
虽然刘虞被刘陔封为朱虚侯,但刘备等人依旧以大司马称呼刘虞,以示对刘虞的敬意。
刘备闻言一喜:“两个月了,大司马终于抵达临淄了。”
以涿郡到临淄的距离,两个月的时间就跟游山玩水一般。
刘备能理解刘虞内心的苦闷,不仅没有催促,反而遣人去沿途豪族大户购买粮草,用于沿途补给。
不多时。
刘备远远的看到了前方的战旗,心中一动:“来了!”
激动的刘备,当即翻身上马,向前小跑一阵,于烈日下迎接。
当军前第一辆马车近前时,刘备放声高呼:“下官刘备,恭迎大司马!”
如洪钟般的声音,惊动了马车内的刘虞。
“此间距离临淄城尚有十里,玄德竟然出城十里迎接老夫?又以下官自称——”刘虞对刘备的好感又多了三分。
幽州牧跟青州牧是平级,刘备并不需要自称下官。
而称下官,敬的是刘虞大司马身份。
这意味着,刘备承认的天子是刘协。
再加上这酷暑夏日,刘备肯出城十里迎接,足见用心。
马车停下。
刘虞掀开车帘,见前方一匹矫健白马上,刘备抱拳而立。
“玄德,有心了!”刘虞捋了捋短髯,欣慰地道。
同样是卢植的门生,公孙瓒自矜凶残,而刘备却是温润有礼。
这一对比,刘虞内心对刘备更加称赞了。
车马在驿站停下,刘备连忙将刘虞迎到驿站阴凉处,再拜问礼。
见刘备如此谦恭,刘虞不禁有些愧意:“老夫有负玄德之托,未能守住传国玉玺,以至于如今双日同天,令幽冀士民再添兵祸徭役之苦。”
“老夫无颜见先帝了!”
刘备连忙道:“大司马切勿如此说,若非下官害怕担责,将传国玉玺送到涿城,大司马又岂会遭遇此事。”
“幽冀之祸,皆因下官而起。”
就在刘虞和刘备互相揽责时,一旁的郑平却是开口道:“大司马、使君,不必因此事而焦虑。如今之局势,也未必是坏事。”
刘虞这才看向郑平,道:“一个国家,两个天子,郑别驾为何认为如今之局势不是坏事?”
郑平摇扇轻笑:“虽然一个国家有了两个天子,但这两个都是汉家的天子,同脉同源。”
“比起昔日的伪帝张举、还有自称天公将军的张角倾覆汉室而言,两个天子不过是皇权之争,而非社稷之争。”
“若是袁氏人自立为帝,那才叫坏事。”
刘虞蹙眉:“即便如此,这两个天子为了皇权而争斗,天下士民岂不是皆会受到波及?”
“皇权不稳,民心又如何能稳?”
郑平摇头道:“对于皇权之争,下官有不同的看法。”
“先贤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相对于民和社稷,一个天子还是两个天子,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是一个天子更容易让社稷幽而复明、百姓离而复安,还是两个天子更容易让社稷幽而复明、百姓离而复安。”
“只有一个天子的时候,董卓西迁天子入长安,扼之以潼关之险,又有洛阳八关为屏障抵挡关东盟军。”
“虽然都说董卓是国贼,但关东之人又有多少野心之辈呢?”
“两次讨伐董卓,皆因内乱而终止!”
“反而让董卓在长安城挟天子以令天下,合纵连横,静观关东诸侯争斗。”
“由此可见,一个天子未必可靠。”
刘虞隐隐有些眉目,但还是问道:“那这两个天子,难道就可以让社稷幽而复明、让百姓离而复安了?”
郑平踱步摇扇:“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董卓挟天子以令天下,袁绍公孙瓒同样挟天子以令四方。”
“董卓西迁长安,是想引关东之人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可如今,袁绍公孙瓒拥立新君,以传国玉玺号令关东,若无人制约,不出三年,以袁氏一族过往威望,就足以让新君号令南北。”
“袁绍的权势,就会比董卓更甚。”
“而这,长安的天子不能忍、董卓不能忍、长安的公卿百官也不能忍。”
“若让袁绍得逞,他们都成伪帝叛臣了。”
“董卓为了维持权势,就不得不引兵攻打袁绍公孙瓒,夺回传国玉玺。”
“不论董卓败还是胜,都能让汉室的威望更甚往日。”
“然,二虎竞食,必有一伤。”
“不论董卓败,还是董卓胜,对于真正想要匡扶汉室的青州刘使君而言,都是定乱的机会!”
“唯有青州能定天下,也唯有刘使君能匡扶汉室,让社稷幽而复明,让百姓离而复安。”
郑平话锋一转,开始在刘虞面前狂夸刘备。
“显谋,你过誉了。”刘备有些汗颜。
这讨论大势,怎么就变成猛夸自己了?
郑平淡然一笑。
跟刘虞论什么大势啊,即便刘虞听懂了又能如何?
执掌大势的是刘备而不是刘虞。
郑平不过是趁机让刘虞将注意力放在刘备身上罢了。
刘虞忽然反应过来,惊诧的看向刘备,语气多了几分惊诧:“玄德,难道你是故意将传国玉玺送到老夫处的?”
“你知道公孙瓒肯定在老夫麾下安插了细作,也猜到袁绍公孙瓒肯定受不了拥立新君的诱惑。”
“所以,袁绍和公孙瓒要拥立新君的时候,伱才会保持中立?”
啊这——
刘备没想到刘虞竟然会这般询问,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下意识的,刘备眼神示意郑平。
回了刘备一个安心的眼神,郑平摇扇再道:“使君毕竟不似大司马有海内名望,仅有青州偏僻之地,就想扫荡这天下间的野心之辈,是很难的。”
“若不能挑起猛虎相斗,又如何能借力打力,除掉如董卓袁绍这般的野心之辈?”
“诚然,挑起猛虎相斗,会波及士民百姓。”
“可不挑起猛虎相斗,猛虎就不会祸害士民百姓了吗?”
“虎狼之辈,始终是虎狼之辈,他们不会因为牛羊的惊惧就收回獠牙。”
“为求天下计,当抢先布局,请君入局,当一个执掌棋局的棋手,而非处处受人掣肘,徒让虎狼耻笑。”
“唯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野心之辈逐个铲除,才是真正让国泰民安的良策。”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匡定天下,是不能只顾眼前利弊的而忽略未来成败的。”
郑平没有在刘虞面前掩饰目的。
挑起虎狼相斗、借力打力,一直都是郑平惯用的权略。
与其在刘虞面前遮遮掩掩,让今后的青州出现不必要的争执,倒不如坦诚一些。
若刘虞要生事,郑平也不介意将刘虞视为弃子。
毕竟一开始,郑平本质不是在救刘虞,而是想让刘虞麾下的文武效力刘备。
青州。
跟刘虞的幽州是不同的!
郑平的坦率,也让刘虞渐渐变得冷静。
想到来时跟田间老农的交谈,刘虞也很清楚,刘备是一个真正爱民的州牧。
青州虽然遭遇黄巾之祸而满目疮痍、处处废墟。
但经过一年多的治理,青州又开始恢复了生机。
刘备的功劳是不可否认的。
而也正如郑平说的一样,青州偏僻之地,若不能引虎狼相斗,又如何能借力打力?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便是玄德追求的道吗?”
“天子固然需要尊敬,但在民和社稷面前,即便是天子也得受下委屈。”
“老夫,老了啊!”
刘虞眼中的最后一丝愠怒也消失。
“玄德,老夫既然是朱虚侯,就直接前往朱虚吧。”刘虞目光清明:“只让吾儿跟鲜于辅和鲜于银护卫老夫即可。”
“其余如田丰、沮授、赵云以及一部分跟随老夫而来的文武佐吏,皆可跟随玄德前往临淄城。”
刘备瞪了郑平一眼,连忙道:“大司马,下官——”
刘虞挥了挥手,打断道:“玄德,你的青州治理得比老夫的幽州更好,所以老夫不会干涉你在青州的任何事。”
“老夫只是一个养病的朱虚侯。”
“他日若有需要老夫的地方,玄德尽可来寻老夫。”
“老夫也想看看,玄德是如何让社稷幽而复明、让百姓离而复安的。”
刘备大受震撼,恭敬一礼道:“大司马器量,下官深敬。”
刘虞单独召集了跟随的幽州文武,仔细交代了众人后,便带着刘和、鲜于辅和鲜于银前往朱虚县。
刘备依旧令关羽引兵护送。
而其余人,则是跟着刘备入了临淄城。
这次跟随刘虞南下的幽州文武有二十余人,其中最令刘备器重的,就属沮授、田丰和赵云了。
田丰以前在青州待过,刘备早知田丰的才能。
而在邺城的时候,刘备就已经知道沮授的本事。
赵云自是不用说,刘备早就招揽之意了。
当夜。
刘备在临淄城设宴。
除了护送刘虞去朱虚的关羽和去扬州的太史慈、以及镇守各郡国的贤才外。
文如郑平、刘惠、张昭、张纮、赵昱、简雍、孙乾、诸葛瑾、鲁肃、刘琰、满宠、国渊、宋霖等,武如张飞、典韦、田豫、牵招、麴义、于禁、陈到等,尽皆到场。
再加上今日的贵客沮授、田丰、赵云和二十余幽州文武。
这晚宴上可谓是人才济济,文武皆俊秀。
待到夜半,刘备让陈到安排亲卫将众人或是护送回家或是护送到驿站,单独留下了郑平。
青州一贯持的传统,有宴无酒,刘备自然也不会饮醉。
“显谋,大司马留下的二十余人,这应当如何安排?”刘备询问道。
虽然人才多了,但安排人才到合适的岗位上,依旧是一个需要解决的。
今晚是宴请款待,明日就得给这些人准备职位了。
总不能来了青州还要赋闲在家吧?
郑平斟酌道:“田元皓和沮公与都是擅长大势的,使君可将二人留在州牧府听候。”
“子经去年冬招募了青州六郡国的良家子训练新军,但军中尚缺一大将。”
“可让子龙担任主将,子经担任副将,以沮公与兼任行军军师,兵将皆着以白袍,号为白袍营。”
“再赋予白袍营督巡青州六郡国之职,以打击山贼土匪、提防贼兵入境为主。”
“其余文武二十余人,将其委派至青州六郡国出仕,论功升迁。”
刘备微微捋髯:“子龙初来就位于子经之上,恐怕有些不妥。”
郑平道:“子经虽然善于练兵,但其武艺终究是欠缺了,让子经单独统兵,就难以跟先登营和锐士营并列了。”
“子龙跟子经都是冀州人,相处应是不会太难。”
“使君若不放心,可单独召子经,询问子经的意见。”
“若子经不愿,就另立一营交由子龙训练。”
刘备想了想,同意了郑平的提议:“为避免武将相争,我先跟子经商议,再行决断吧。”
不多时。
牵招到来。
见郑平有意让赵云担任主将,牵招颇有不服:“使君,请恕我直言,我以六郡国良家子练兵,虽然目前只有七百人。”
“但我选拔的兵将皆是能识文断字、略晓兵法、能识文书、精通鞍马骑射的。”
“想当主将,就需要得到这七百人的认可。”
“我不愿因私废公而坏使君大事,但也不希望随便来个人就能当我等主将。”
“明日校场,可让赵云前来,若赵云文武皆胜于军中诸将,我便心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