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屯屠眼中,天子年少,却有威仪。
闻言不敢怠慢。
他是靠着军功当上胡骑司马的,天子既然问了,他必然要答。
而且,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屯屠以汉人的礼节拜道:“臣等归义久矣,然为胡人,军中赏赐不同,乃成定制,营中义从,常被鄙视。”
此话一出,北军中候何颙立马上前说道:“陛下,赏赐分成早有定制,平日里义从少得,但在外作战时,义从所分得缴获也会多得。”
对此,屯屠无言反驳。只是在多数情况下,缴获如何能跟赏赐相比。
何颙又当着屯屠的面骂道:“彼辈蛮夷也,不识礼仪,不知进退,不受教化。此乃其己身之过,岂能怨人?无礼之处,可见一斑。”
屯屠大怒,他的官秩虽高于何颙,但权职上却受制于何颙,双眼望着何颙都要冒火了。
刘辩见状,便明白歧视才是根本的原因。
他扫视一圈,目光之下,有惋惜之人,也有觉得何颙说话有点过的,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
刘备心生不忍,正要上前,却听天子开口了。
刘辩道:“北军五营皆为朕宿卫之兵,当一视同仁,岂能凭空辱没?”
他方才阅兵,长水营也是在内的。与其他校尉部无甚差别。
屯屠听罢,大声拜道:“臣愿为陛下效死!”
“陛下……”何颙仍固执己见,“胡人无信也!”
刘辩见何颙仍分不清场合,刚一皱眉头,西园上军校尉蹇硕骂何颙道:“汝岂识礼仪?竟敢在天子面前犬吠?”
不等何颙反应过来,蹇硕立马补充道:“陛下,臣请罢何颙!”
被宦官一骂,何颙反而反应过来了,怒视着蹇硕,转头向刘辩劝谏道:“陛下,宦官无德……”
话没说两句,就被西园校尉冯芳打断了:“陛下,北军中候治军无能!”
王匡稍作犹豫,终究还是站了起来为何颙求情:“陛下,何中候虽口出妄言,但他为人正直,不会因长水营胡骑而苛待。”
“陛下,屯屠也当能证明!”
屯屠虽恨何颙,却也不得不承认王匡所言为真。
这一点倒让看何颙很不爽的刘辩对何颙有点改观,但他确实不适合继续为北军中候了。
将胡人一刀切的决定是愚蠢的,况且,现在三辅屯田民中不乏匈奴人。刘辩也打算逐步将南匈奴人编户为民。
作为胡人中最亲近汉室的北军长水义从,价值很高。
刘辩决定道:“中候既然做不到一视同仁,那就退位让贤吧!”
何颙依照礼仪拜别皇帝,没有继续失态。
临走时,他还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蹇硕所在的方位。
显然,他把账算在了蹇硕头上。
经过这个小插曲,此次见面匆匆结束了,刘辩又把赏赐增加了一些。
毕竟也不能为了胡人义从减少汉军的赏赐。
根基在哪他还是分得清的。
这一趟,加上作为大头的赏赐,便花了一千万钱。
不过只要这笔钱能分到士卒手中,让他们知晓这是天子所赐,便是值得的。
……
太学。
自从去岁的策试之后,一些有追求的太学生们便在悄然间加深了对农学的研究。
清谈之风也随之减弱一些。
一些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当初策试的太学生则在期盼着下一次策试的到来。
也有原本一腔热血为乡吏者,受不了乡里的环境,寻了各种理由选择了辞官,不过这些人终归是少数。
太学门前的石碑旁,一个中年文士正望着石碑上的经文出神。
有路过的太学生见他胡子一大把,年纪起码四五十了,却衣着寒酸,好似没见过世面一般,不由在心中升腾起了一股优越感。
正要多看两眼,却见那人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这时,此太学生才留意到中年身材起码八尺以上,看起来甚有威严。
他不敢再看,偏过头去。
中年望着他离开,才回身去寻自己马车。
车夫恭敬地问道:“程公,要回郡邸吗?”
“随意转一转吧!”
程昱上了马车,闭目养神起来。
除了郡邸,他现在无别处可去啊!
作为被东郡举荐上来的名士贤才,程昱在被授官之前没有别的去处。
别的名士到了雒阳之后,饮宴,论经,等等活动不断。
但程昱却与这些活动无缘。
初时,守在东郡在京郡邸的官吏们还对程昱恭敬有加。
时间长了,朝廷也没有第一时间对这些人授官,程昱出身低,脾气差的缺点就显露出来了。
官吏们逐渐没有对程昱如最开始般恭敬了,乃至于有反差明显者。。
郡邸中甚至有人断言,此次各郡国举荐的名士足有一百多人,其中可以出人头地的能有几个?程昱必然不受重用。
此言一出,便得了许多人的赞同,以致于郡邸中不少人看向程昱的目光都怪怪的。
唯有负责东郡郡邸的守丞年六十,有长者风度,待之如故,认可程昱的才华。
程昱本就不是豁达的人,可有守丞在,他也不好计较。
其实他明白,与其说是他想要避开异样的目光,不如说他也在担忧自己的前途。
马车行了许久,程昱睁开眼,吩咐道:“回郡邸吧!”
忧之无用。
车夫应了一声,很快转了方向。
程昱则在车中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回到郡邸,程昱对着那些在背地里议论他的人一一回礼。
郡丞乃请程昱共饮,席间,郡丞道:“君,贤良也,他日授官之时,君便携印绶藏于怀中至此处饮宴,待酒酣之时,吾便将印绶扯出,去吓一吓那等愚人!看看他们会不会直呼‘妄诞耳’!”
说罢,大笑起来。
这是朱买臣从贫寒之中直升二千石后干过的事。
程昱知晓此事,回应道:“他日若遂凌云之志,必效前人!”
朱买臣也出身寒微啊!
说罢,程昱眼泪忽然止不住流了出来。
守丞举起酒,道:“共饮!”
“共饮!”好似有一滴水掉进了碗里,程昱不以为意。
守丞的酒量尚不如程昱,先行醉了,睡前,留下一句感慨:“吾辈寒门,何其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