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一见祁渊走出宫门,陈宾便立刻迎上前去问道。
身着墨色锦衣的祁渊摇摇头,咬牙恨道:“父皇不肯见我。”
“不肯见您?”陈宾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又呐呐道:“连见您一面都不肯,看来陛下是彻底信了那永明道士的话了……三皇子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还真是妙呢。”
“先生有法子可解?”祁渊侧眸问。
陈宾摇摇头,不急不躁道:“此刻尚未想到。只不过,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眼下还请您稍安勿躁,万不可轻举妄动……”
“呵……只怕是想动也不能了。”祁渊冽然一笑,嘴角发苦道:“方才三哥替父皇传了旨意,要我与李知意在府中潜心安养,近来都不得出门。”
“那户部之事……”
“户部的差事已经交给二哥了。”祁渊一边说着话,一边揉捏着高耸鼻梁上近眉心的位置。
“坏了。”陈宾立刻急道:“二皇子祁臻从前曾追随大皇子,大皇子彻底失去继位的机会后,二皇子就成了中正之派。而这一回,三皇子祁钰将户部的差事交给他,显然是送了一份大礼给他。来日,您想想,若是来日您再将户部的差事夺回来,那么,是不是就得罪了二皇子呢?到那时,您觉得二皇子会选择追随谁呢?所以这一招,是比让您禁足更狠的招数啊。”
……
随着陈宾的话一句句落在耳中,祁渊的脸色渐渐变得晦暗无比,一双如海的墨眸也渐渐泛起波澜。“是李元节向父皇进言,把户部的差事交给二哥……”
陈宾闻言怔了怔,无奈道:“有时我也纳闷,这一位究竟是怎么坐稳丞相之位的。”
“他本就是吃白食的混账罢了。也是我疏忽,少想了一层。”祁渊神色烦闷而不屑,又沉沉道:“唉,真不知这凤命是成我还是败我。可就眼下的形势看,真是害我的时候多一些。”
陈宾并未把这话听在耳中,而是另起了话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要紧的是查出那永明道士到底是什么来由。如此,才能想出针对之策来。”
对于道家之事,祁渊近年来颇有钻研,此刻闻言便道:“大祁有三处名山,一曰凌渡山,乃是当初凌一道长出山之所,不过而今已然没落。二曰江明山,正是李道长的清净观所在之处,但你也知道,李道长虽出众,可他的徒弟中却没有什么拔萃之人。三曰月盈山,因山中有一月盈观而得名,人都说其中住着三四位有本事的道士,但若问起名姓,却是谁也说不出来。至于行踪,便更是难以捕捉了。除了这三山之外,旁的道士大约都是籍籍无名之辈,所以大约是三哥给他杜撰了什么名头,又刻意编排了几多身世吧。”
“还是要查查才行。”陈宾的手缕着桌案上一本道典的书脊,一遍又一遍。
夏日的五皇子府风景极好,几口大缸摆在院里,清水中生着粉嫩的荷花,荷花下几尾红鱼懒洋洋地在里头游着。然而这样的风景却无人欣赏,所有人都因祁渊的脸色而战战兢兢,连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脚尖来。
小丫鬟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敢进去传话。“皇子妃惦记着,派人来问您的安好。还说,若是您有空的话,她想过来瞧瞧您。”
祁渊正揉着额头发愁,此刻自然对小丫鬟的话充耳不闻。还是陈宾出来打圆场,勉强笑笑道:“没瞧见五爷正忙着么?去回话,就说等五爷得空,自然会去瞧皇子妃。”
“是。”小丫鬟这才舒了一口气退下。
转过头,陈宾看向祁渊道:“五爷,左右眼下也无计可施,派去打探消息的几人又都没回来,您不如去皇子妃那略坐坐,想必她也确实担心。”
“担心?”祁渊的神情一片阴冷,语气漠然道:“若不因她,我也不会丢去户部差事。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合该泣涕认错才好。”
这话就有几分无理取闹了。陈宾心想,可一瞧祁渊困顿的神情,心里也不愿埋怨,便劝道:“娇枝那件事…也不全然都是皇子妃的不是,到底也是您没交待清楚,您也别因为这事总与皇子妃计较了。何况等到您出头的那一日,娇枝姑娘自然会回来陪您的。您放心,派去安顿娇枝姑娘的人是我的姨妹,她一定会照顾好娇枝姑娘的。”
“娇枝?”祁渊轻挑眉,像是对这两个字很是陌生一般。
“是啊……”陈宾正要再说什么,外头已跑来传话的小厮。祁渊抬手打断陈宾的话,看向小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小厮一脸难以启齿的模样,直到陈宾冷声催促,才战战兢兢道:“咱们的人手来报,说是二皇子已经接手了户部那边。而且,而且就连今年的秋闱也不再让您管了,三皇子说,他已禀明陛下,将秋闱之事全权交给四皇子……”
“什么?”祁渊不怒反笑,可那神色中的冰霜之气任谁看了都要退避三分。“连秋闱之事也要接过去。怎么,是要禁足我一辈子么?”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陈宾站起身安抚两句,随即也忍不住喟叹道:“不过,秋闱是笼络天下士子的好机会,这一回若真是错过了,对咱们的大业……”
“啪!”
陈宾一抬眸,只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祁渊一把将那紫金琉璃瓶掷到了地上。七彩琉璃碎了一地,每一片都折射出祁渊那肃杀的怒气。
陈宾站在祁渊身侧,见他的胸膛气得起起伏伏,心知是气得狠了,一时便也住了口。偏巧,外头的小丫鬟不明就里,一头闯进来,恰好对上祁渊那猩红的一双眼。
“又怎么了!?”祁渊的语速虽平然,却是咬紧牙关崩出来的话语,让人听着就胆寒。
小丫鬟手里的托盘颤颤巍巍,里头整整齐齐地搁着三件华服。此刻,她结结巴巴道:“是,是皇子妃……给陛下做了几件衣裳。”
“衣裳?”祁渊觉得可笑,举着一件衣裳厉声道:“这衣裳是能解了她的禁足,还是能解了我的麻烦?堂堂的凤命,就只能想出这么无用的法子,实在无能。”
……
小丫鬟哪里听过这样的话,早已吓得战战兢兢,冷汗顺着白皙的脖颈流入衣领,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宾急中生智,赶紧道:“此事皇子妃或许帮不上忙,不过,眼下或许朝堂上还有一个能帮咱们解围的人。”
“李丞相?”祁渊眼底浮现一丝希冀,点点头道:“不错。旁人地位卑微说不上话,我们也信不着,李元节倒是可堪一用。只要咱们精心谋划……”
“爷……”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厮忽然哭丧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祁渊不耐烦扭头。
“爷……方才奴才的话没说完……丞相大人他,他……”
“他怎么了?”祁渊手握滑溜溜的料子,心头一紧。
“刚传来的消息,丞相大人方才替五皇子妃和您求情,因回护五皇子妃之意太浓,因而结果被陛下斥责不敬天子,因此已被贬斥了……”
“什么?”陈宾惊得双眼瞪大。
“愚不可及。”祁渊咬牙怒骂,握着衣裳的手青筋毕露,随即竟左右手合力,撕拉一声将那衣裳撕成了两半。随着裂帛之声响起,一朵偌大的紫瑞祥云恰好从中间断开,触目而惊心。
这样的举动自是失分寸的,若是往日,大约陈宾早就吁叹起来,但此刻他的恼火却也不亚于祁渊。要知道,户部也好,秋闱也罢,这些差事都是五皇子与自己拼尽浑身解数才从几位皇子手中夺来的,如今却一朝被剥,可是极大的打击。
别说祁渊了,就连陈宾也看着那明晃晃的料子有些头晕。
“风头上,谁都要避一避的,李丞相实在庸笨。”他唉声长叹道。
“蠢得无可救药。”祁渊一字一字冰冷说着,眼底隐见两团血丝。“李元节这辈子唯一的本事,就是编造出凤命这个噱头,余下,便是一事无成。”
手中残存着料子滑腻的手感,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忍不住道:“生得个女儿,也是空有一张皮囊,内里蠢笨不堪。”
陈宾望着地上的衣裳不住摇头。不想,这样一低头间,他却瞧见外面有人影闪动。那人影艳艳有辉光,显然不是凡客。
坏了。
陈宾急中生智,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局面不能被人瞧见,便慌忙将地上的衣裳团起来,与托盘上的衣裳一道搅了搅,火速藏到了屏风后头。
“陈先生忙三火四地在做什么?”明艳娇丽的少女进了门,一身衣裳惊艳如雀尾,腰肢窈窕如柳枝。
果然是李知意。
“没什么,没什么。”陈宾暗自庆幸自己眼疾手快,一边擦擦额头的汗珠,正面着李知意,一边将胳膊从后腰掏出去,冲着身后的小丫鬟用力做了手势,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您与五爷有要事商议吧,那我先走一步。”陈宾团了团手,走到祁渊跟前低声提醒了一句别冲动,这才低头退了出去。
顺带领走了那目光频频落在屏风后头的小丫鬟。
此刻,祁渊抬眼,对上的是一双鹿眸,水盈盈的,像两株春芽。可春芽再嫩,也压不住他此刻满怀的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