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远道而来临淄,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都督恕罪。”
临淄城内,本来还在城外办事的齐郡太守虞叡听说萧恪到来,当即匆匆赶回太守府,一见面就主动跟萧恪赔罪。
萧恪看着眼前有些诚惶诚恐的虞叡,淡淡一笑,有些玩味问道:“你一个太守,大白天不在太守府里好好待着处理公务,跑出城去作甚?”
听萧恪问起自己出城的原因,虞叡心中越发有些诚惶诚恐,只得苦笑着解释道:“大都督恕罪,实在是城外有两个村子的百姓,因为对田地分配有些不同意见,险些要动起手来,我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只得亲自带着差役去现场处置此事。”
一听是百姓因为争地险些起冲突,萧恪脸上的笑容当即尽敛,皱着眉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大都督府发布的政令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每一户移民到青州的人家,一个男丁可以分到田地三十亩,为什么还会因为田地分配的事险些起冲突呢?”
听到萧恪问起其中的原因,虞叡面上更加有些羞愧,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切还是因为下官之前考虑不周。”
“当初下官初到齐郡,齐郡人口并不多,给齐郡本地的百姓和从徐州移居来的百姓分完田地之后,尚还有大量的田地没有分发下去。”
“下官不忍心让这些田地就这么荒着,便暂时将这些田地都充做公廨田,租给附近的百姓耕种,一来可以充实官府的公库,二来也不至于让这些田地白白荒废一年。”
“如此处置并没有什么不妥呀,为何会引起两个村子的冲突?”萧恪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虞叡的所作所为,但心中却更加奇怪百姓冲突的缘由。
虞叡又叹了一口气,有些羞愧低头道:“可下官没想到的是,因为河北的战事愈演愈烈,有大量百姓南下投奔青州,下官遵从大都督府之命,对这些流民来者不拒,将他们妥善安排在了齐郡各处,从官府的公廨田中划出田地分配给他们。”
“这么说,是先前的百姓因为自己耕种了半年的田地被分给了后来的流民,因而心生不满,对吗?”听到这儿,萧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皱着眉头反问道。
虞叡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道:“下官本来也猜到这些百姓会因为此事不满,因此之前特意派人去告知他们,今年田地中的收成还是归原先租种的人所有,本来要交给官府的租子也都免了。”
萧恪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他看了虞叡一眼,有些不解问道:“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就算是如此,那些百姓也不肯罢休吗?”
“大都督说得不错!”虞叡重重一点头,有些无奈道,“那些百姓还是不肯罢休,他们自发组织起来,不仅不给那些新来的移民靠近官府分给他们的田地,甚至还想打到人家的村子去,将他们赶出青州,赶回冀州。”
“什么!”
一听事情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萧恪面色不由一沉。
虞叡看到萧恪面色阴沉,慌忙解释道:“大都督,其实下官暗中派人去了解过情况,很多村民并不是因为自己耕种了半年的田地被划给冀州来的流民不满,而是很多人认为,只要赶走这些外来的移民,官府就会一直将这些公廨田以极低的租子租给他们耕种下去,甚至有可能直接分给他们。”
萧恪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两边冲突的缘由,随即却是猛然心中一沉。
他本来以为因为青州的世家和豪强都被田柏消灭得差不多,他在青州实行均田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他也没想到,均田的最大阻力并不是来自那些世家和豪强,而是来自青州本地的百姓。
恐怕问题不仅仅出在齐郡这一个郡上,青州另外六个郡显然也有着同样的问题,只是自己一直不知道而已。
想想他还是低估了人性,人都是自私的,这些青州的百姓一向视土地为自己的命根子,又怎么能够容忍那些外来的流民掺和进来分一杯羹呢。
若是不能想办法消除本地百姓和外来移民之间的这个矛盾,对于自己继续推行均田制无疑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看到萧恪面露忧色,虞叡又赶紧继续说道:“大都督不要担心,下官已经妥善解决了这个事,这些村民不会再去为难那些外来的移民。”
“哦,你又是如何解决这个事的?”一听问题已经解决,萧恪不由精神一振,当即饶有兴致追问下去。
“其实很简单。”虞叡笑了笑,沉声说道,“下官亲自进到村子里,跟那些村民谈判了一整天,告诉他们大都督府已经规定好了,不管是本地百姓还是外来的移民一律一视同仁,每户都是一个男丁只能分到三十亩田地,若是他们再敢闹事,阻拦那些流民移居青州,一律以破坏均田令收监论处,而罪民是不能参与分田的,因此他们之前分到的土地官府也要收回。”
“这些百姓担心自家分到的田地要被收回,便不敢再造次,当着我的面签字画押,保证不会再滋扰那些冀州来的移民。”
说完,虞叡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据,递给萧恪。
萧恪接过字据,打开一看,随即点点头,目光满是赞赏之色:“这件事你干得很不错,怪不得苏先生一直在我面前夸你有大才。”
听萧恪提起苏璘,虞叡心中不由暗暗有些感动,因为他一个去年考中州试的举人,今年就做到了一郡太守的位置,如果没有苏璘一再在萧恪面前推荐自己,以他的资历,根本不可能升迁得这么快。
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苏璘,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只是此事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不说整个青州,光是齐郡就这么大,这么多的村子,总不能让你这个太守一个个村子去劝说吧。”
虞叡看着萧恪,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其实下官还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恪轻轻一点头,笑笑道:“说吧,即使说得不对,我也从来不会因言问罪。”
虞叡这才放下心来,沉吟片刻,大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缓缓说道:“其实问题的根源在于,这些青州的百姓自认为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觉得他们应该得到更多的好处,现在看着这些外来的移民跟他们分到一样多的田地,自然是心有不满。”
“因此,下官认为,既然如此,何不给青州本地的百姓多一些甜头,如此一来,他们也就不好再反对那些外来的流民落户在青州了。”
萧恪听完未置可否,只是看了虞叡一眼,淡淡反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给本地百姓多一点甜头呢。”
虞叡也看了萧恪一眼,最终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下官大致统计过了,如今官府手中还有不少的田地,不妨给本地的百姓每户多分五亩,与那些外来移民区分开来,那些百姓多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再反对那些外来移民了。”
萧恪暗暗点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问道:“可本地的百姓多得了好处,要是那些外来的移民对此不满,又该当如何?”
虞叡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会的,那些外来的移民只想安稳下来好好过日子,官府能够分给他们田地他们已经是心怀感激,他们又怎么敢对此心生不满呢。”
萧恪想了想,随后点点头,笑道:“这个法子不错,待我回到下邳跟杜长史和刘司马他们商议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在整个青州七郡实行吧。”
说到这儿,萧恪又看了虞叡一眼,有些意味深长道:“看来以你的才干,当一个太守还是屈才了,过些日子我会将尹长史调去京城为官,就由你来接替他的位置吧。”
虞叡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感动,因为萧恪人在徐州,实际上青州大小事务都是长史和司马说了算,他没想到萧恪竟然如此器重他,对他委以如此重任。
虽然心中万般感激,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清楚什么叫大恩不言谢,他报答萧恪的最好方式,就是治理好青州,不辜负萧恪对他的信任和重用。
不过随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由沉声道:“不知大都督此次来临淄,可有什么需要下官协助的地方。”
萧恪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过些日子,你就跟我一起去城外挖马铃薯吧。”
虞叡一下子愣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