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乌家别院,祠堂。
乌沐已经在这里跪了两天一夜了。
乌月霖站在祠堂院子门口,怔怔看着里面跪着的乌沐,看了许久,最后幽幽感叹了一句,“笨蛋!”
说完,转身走了。
不一会的时间,乌云邰进来了,他还是满脸威严的样子。
他走到乌沐身边,冷声道:“孽子,你想明白了吗?”
乌沐目不斜视地看着高案上的祖宗灵牌,声音异常冷静。
“阿爹,不是我想不明白,是你没看清楚。”
乌云邰颤着手指着乌沐:“你……你……”
他指了半天,气得说不出话,最后狠狠跺了跺脚,对着外面高喊一声,“孽障,进来!别以为我没看到你。”
躲在院墙外的乌月霖只好放下手里端着的餐食,徐徐现身,她讪讪咳了一下,漫步进来了。
一进屋,她对着乌云邰恭敬道:“阿爹。”
乌云邰厉声道:“跪下!”
乌月霖丝毫没有惊诧,默默的跪在了乌沐的身边。
乌云邰围着乌月霖转了一圈,眼神凌厉,“说!是不是你给乌沐出的主意?”
乌月霖敛眸看着地砖,喘息明显,正要反驳,乌沐出声道:“不是阿姐,是我自己的主意。”
“乌沐,我没问你!”
乌月霖眼圈有点红,咬了咬唇。
“阿爹,你就如此不信任我吗?乌沐是我阿弟,我何时谋算过他?”
乌云邰哽了一下。
乌沐一字一句道:
“阿爹,我知道,你怀疑是阿姐怂恿我这么做的,因为这样的话,阿姐以后就是乌家掌门人。”
“你以为我是感情用事,不把乌家放在心上,才愿意听从阿姐的怂恿提出这个要求。你这么想,何尝不是质疑我的能力?”
“你……”
乌云邰确实是这么想的,被乌沐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乌沐默一下,继续道:
“阿爹,你还看不出来吗?不管是叶晋还是裴修衍,不管他们曾经有多大的权势地位,在至高的皇权之下,都是蝼蚁。只要君王一句话,他们立马就得去死。”
“你要我娶张岫玉,无非也是为了保住乌家权势地位。你可曾想过,裴修衍倒了,他负责处理的朝政之事总要有人接手,张庆满上位是早晚的事。”
“若是我娶了张岫玉,那就是大丰最有钱的皇商之子娶了最有权的重臣之女,你觉得皇上还能容下乌家几天?”
“否极泰来,盛极而衰的道理,阿爹应该比我明白。就算不让我娶张岫玉,让我娶其他女子也一样。”
“乌家去年捐款给边疆,今年又捐款给难民赈灾,早已引起了皇上的瞩目,他宰了我们乌家这只肥羊是早晚的事情。”
“乌家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乌家不存在了!”
“趁着皇上还未动杀心,现在是最好的契机。”
“让我进宫见皇上,我要让裴修衍死前写下和离书,我要在叶楚颜死后娶她为妻,带着她的尸骨远走高飞。我会向皇上保证,此生不再娶妻纳妾生子,不回乌家。”
“到时候,皇上会认为我是个感情用事的蠢货,答应我这个对他有利无害的要求。我走后,阿姐掌家,乌氏后继无人,皇上对乌家无从下手。”
“阿姐虽是女子,但是自小比我有经商天赋,乌家交给她掌管,比我强得多。”
“她嫁人生子后,子嗣虽然不能随乌姓,但骨子里有一半流的是乌家血,她的子嗣和我的子嗣本质上并无差别。”
“阿姐的子嗣后代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会清楚地记得,自己也是乌家之人。”
“阿爹恼怒的是什么?是恼怒不能保住乌家姓氏吗?可是,世事无常,朝堂迭代,多少风流人物都灰飞烟灭,又有什么能流传千古?”
“从阿姐这里开始,乌家血脉只是换了一个姓氏流传下去,这些,还不够吗?”
说到这里,乌沐冷静异常地望着乌云邰。
乌云邰紧紧抿唇。
他何尝不懂这些道理,他就是怕裴烨对乌家下手,才急着要让乌沐一回来就娶张岫玉。
乌沐从小调皮,自己一气之下把他送到军营磨练,磨练归来,调皮小子变成了桀骜不羁的少年,心里装得满是叶楚颜。
自己知道此事的时候,很是欣喜。叶家家风清白,是百年大家,若是乌沐真能娶到叶楚颜,绝对是乌家福气。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只是乌沐一厢情愿,叶楚颜心心念念的是裴修衍。
为了不让乌沐这个傻小子犯错,自己在叶楚颜结婚的时候,把他关在了家里。
这让乌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三年。
自己任他出走,是想让乌沐出去见识一下人间疾苦,回来也能更好地继承乌家事业。
谁知,世事无常,感情这东西竟如此厉害。
叶家出事,乌沐归来,乌月霖想尽办法让乌沐不再爱叶楚颜,他只不过又见叶楚颜两面便有些不对劲。
上次从天狼寨回来,乌沐明显沉默很多,每日都在拼命练功。
没多久,他提出要去边疆买马,自己当时很开心,觉得儿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为乌家事业考虑了。
直到乌沐前两日买马回来,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提出这个想法。
乌沐的想法确实很好,可是……他总觉得心有不甘。
乌沐见乌云邰的表情从震惊到死寂,最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躬身伏地道:“阿爹,若是我真的为情冲动,我会去劫狱或者求皇上放了叶楚颜。”
“可是我知道,叶楚颜犯的是谋逆罪,罪不可恕。”
“若我去劫狱,乌家定会被连累到满门抄斩。若是我敢提出放了叶楚颜,皇上定会怀疑乌家想插手朝政。我不敢连累乌家,只求在她死后娶她尸骨。”
乌云邰像是被钉住了脚,愣愣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乌沐这段时间似乎瞬间长大了,变成了自己期望的样子,成熟,稳重,内敛。
也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他可以冷静地将一切利益最大化。
四年前,他为了叶楚颜离家出走三年,现在,他以乌家长远存活为契机,趁机在叶楚颜死后娶她。
命运当真诡谲难测,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把乌家的未来和叶楚颜扯到了一起。
乌云邰忽然有些迷茫。
后来,他一言不发,跄踉着离开了祠堂。
过了好半天,一个仆人过来,对着跪地的姐弟俩道:“少爷,小姐,老爷让你们起来。老爷还说,让少爷换了衣服再进宫,以免在皇上面前失了体统。”
乌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立马起身,只是跪的太久,膝盖麻木的厉害,起身的时候差点摔倒,略显狼狈。
他并不在乎这些,疾步回了自己屋内,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梳洗,换好了衣服。
他正着急出门,乌月霖来了。
她冷脸挡在了乌沐的面前。
“阿弟,你骗得了爹爹骗不了我。”
“你不去劫法场,不光是怕连累乌家,还因为你不想叶楚颜从此和你一起东躲西藏,如过街老鼠一般生活。你知道,她宁死也不愿成为大丰逃犯。”
“你不去求皇上放了她,是因为皇上最恨谋逆之人,无论如何不会放了叶楚颜。”
“爹爹选择相信你,是因为他一心想着乌家的出路。可是,只有我最清楚你有多爱叶楚颜,才会选择放弃乌家少主的身份,死也要娶她为妻!”
说完,乌月霖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狠狠地扔到乌沐的手里。
“还给你!”
乌沐伸手接住,举起来一看,是个叶楚颜的木雕。
木雕上萦绕着和叶楚颜身上相同的香味,面部雕刻的栩栩如生,边缘已经被摩挲的光滑无比。
那些遗忘的爱翻涌而出,乌沐瞬间想起了一切。
想起曾经一切和叶楚颜有关的、爱她的细节。
乌沐怔在原地,捧着木雕,眼尾渐渐红了。
他自责又难受,他居然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最爱。
还好,他再次爱上了她。
他抬头看着乌月霖,眸底满是痛苦,“阿姐,你……怎么可以……夺走我对她的爱?”
乌月霖的眼眶酸胀得不行,她不肯让自己流泪,只好双手握拳,高傲地仰起了头。
“是我未经允许,私自夺走你对她的爱。”
“叶楚颜为了让你幸福,自愿为你割发放血,让你不爱她。可是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兜兜转转还是爱上了她。”
“你快滚吧,去求皇上!去娶你的阿颜吧!”
乌沐的眼底有星点泪光,他看到乌月霖的眼泪正在夺眶而出。那个外人面前一直高冷的阿姐此刻泪眼汪汪,朱唇轻启,声音很小,却异常坚定。
“乌家还有我,我愿意替你撑起乌家!”
姐弟俩相视许久,乌沐默默跪下,朝着乌月霖磕了一个头,而后直起身,毫不犹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