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亲王之中,礼亲王歹善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自由和家财,但他儿子满达海获得了投效新朝的机会,说起来也不亏。
忠亲王济尔哈朗,个人自由没了,家中资财也损失大半,还死了一个心爱的宠妾,虽然令人心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有渝亲王阿济格,命运最为凄惨。
一则,即便新民帝周进再如何宽宏大量,但保州一役,给新编直隶新军及附近百姓,造成了惨重损失,数万条人命沦为黄泉底下的冤魂,更不要说对于保州工商业的沉重打击了,这势必要从三位亲王之中,挑一个出来背锅,否则又怎么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二则,渝亲王阿济格近些年的所作所为,得罪了许多人,也为他眼下带来了很大麻烦。
他贪恋美色,抢占了曹格嫡妻博尔济锦氏。此乃夺妻之恨,曹格所率领的新编辽军骑营,第一个杀入盛京城中,谁若敢阻挡,他便要和对方杀个你死我活,与其说是他想要争功,还不如说他想要借此报仇雪恨。
两黄旗的索尼、遏必隆向西逃窜,投奔北方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时,渝亲王阿济格在背后穷追不舍,让两黄旗将士好不狼狈,在随后的战斗中,双方大打出手,各自损失了数百人,结下了血海深仇。
索尼、遏必隆二人,心中对阿济格窝着一团火,若是有机会,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而北方草原部落首领吴克敬,考虑到女真八旗的整体实力,还是比他占优,出于削弱女真八旗的考虑,他也支持对渝亲王及其麾下两白旗动手,还对张安世、穆济伦二人说,若是新民帝周进下不定决心,不想污了自己的手,可以把这件脏活交给他来做。
更早一些的女真降将,如穆济伦、西讷布库等人,当初背叛女真八旗时,为了向周进一系递交投名状,参与杀害了渝亲王阿济格的亲兄弟多铎贝子。
事后在阿巴亥、阿济格母子俩的强烈要求下,清廷对此进行报复,杀害了穆济伦、西讷布库等人的家人,双方可以说是仇深似海。
穆济伦作为副使,此次不远千里,来到盛京,可不是为了衣锦还乡,而是为了报仇雪恨。
而西讷布库,作为特使前往晋省,在完成出使任务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返回金陵复命,而是率领身边扈从,紧急赶往盛京,其意不言自明。
哪怕张安世一再劝说,要求对于清廷所有王公贵族的处理,应当经过相关部门审查、递交内阁商议,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交由议政院进行讨论、表决,但穆济伦此刻又哪里听得进去?
大军进城的第一个晚上,穆济伦、西讷布库、索尼、遏必隆、曹格、吴克敬等人,便不约而同,追着两白旗人马穷追猛打。
阿济格在身边护卫的拼死护卫下,一路且战且退,身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染红了他的战甲。
他双眼通红,心中满是不甘与愤怒,怎奈寡不敌众,最终在护卫们的簇拥下,狼狈地逃进了渝亲王府。
王府的大门紧闭,犹如一道脆弱的防线,阻挡着外面汹涌的杀意。
但是反过来说,渝亲王府被好几路人马团团围住,也让他再也出来不得,他已经成为了案板上的一块肉,只等他人来切割了。
刚开始,出于招抚女真八旗的考虑,担心影响战和大局和权力交接,这些人倒是按捺住了性子,仅仅是将阿济格一家人软禁了起来,还按时供应粮食、菜蔬,免得他们被饿死。
等到幼帝福临正式退位,顺天府尹史道邻调任辽省巡抚,接掌关外治权,而布木布泰、福临母子俩以及歹善一家,都前往金陵,济尔哈朗一家都被送往武昌之后,关外形势初定,对于阿济格一家人的处理,便成为了盛京城中的头等大事。
这些人暗中串联起来,终于忍不住要对阿济格一家人动手了。
夜幕如墨,沉重地压在盛京这座古老的城池之上。城内一片死寂,唯有急促的马蹄声和喊杀声,突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火把的光亮将街道照得通明,映照着穆济伦、西讷布库、索尼、遏必隆、曹格、吴克敬等人那一张张充满杀意的脸,他们率领着各自的人马,如饿狼般凶狠地盯着渝亲王府,势要将渝亲王阿济格置于死地。
一时间,渝亲王府被围得水泄不通,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如一曲死亡的乐章。
府内的护卫们虽然忠心耿耿,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渐渐不支。阿济格手持长刀,站在庭院中,身旁是他的妻妾儿女,他们惊恐地蜷缩在一起,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阿济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穆济伦高声喊道,声音中透着多年仇恨的宣泄。
年少时,他虽然说和族里人关系一般,但俗话说得好,“兄弟睨于墙,外御其侮”,阿济格将穆济伦整个家族上百口人都给杀了,他对于阿济格,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说罢,他一马当先,冲向王府内的守卫。西讷布库紧随其后,手中的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花。
索尼和遏必隆则指挥着两黄旗的将士,有条不紊地向王府内推进,他们的眼神中带着复仇的快意,仿佛要将之前所受的屈辱加倍奉还。
阿济格见状,怒吼一声,迎着敌人冲了上去。他的刀法依旧凌厉,每一刀都带着必杀的决心,一时间竟让敌人近身不得。
但随着战斗的持续,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体力也渐渐不支。王府内的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了暗红色的溪流。
曹格站在人群中,眼神复杂地望着王府内的厮杀。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阿济格的仇恨,又有对原配妻子博尔济锦氏的牵挂。
曾经,他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却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阿济格抢走。这份屈辱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中。如今,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但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快意。
王府内的抵抗渐渐微弱,阿济格的家人在这场屠杀中,几乎无一幸免。
穆济伦杀红了眼,他的心中被仇恨蒙蔽,见人就杀,阿济格家中的女眷们在他的刀下惨叫连连。当他的刀高高举起,正要砍向博尔济锦氏时,曹格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用手中的剑挡住了穆济伦的刀。
“曹格,你这是何意?”穆济伦怒目圆睁,质问道。
“咱们不是暗中说好了吗?要把阿济格一家人,杀得一个不剩,鸡犬不留。”
曹格紧紧地握着剑,眼神坚定地望着穆济伦:“她不能死。”
穆济伦冷哼一声:“她曾经做过阿济格的女人,你还留着她有何用?今日你若阻拦我,便是与我为敌!”
曹格深吸一口气道:“我与阿济格有仇,但她是无辜的。况且,你若杀了她,这滥杀的罪名,你一个人担得起吗?到底还要不要我帮你分担一二?若是不需要,你一刀砍死我好了?”
穆济伦微微一愣,他心中清楚曹格所言非虚。如今局势未稳,多一个人背锅,总好过他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手中的刀,冷冷地说道:“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她一命。但你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曹格望着博尔济锦氏,眼中满是怜惜。博尔济锦氏泪流满面,她望着曹格,嘴唇颤抖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曾经的夫妻,如今却在这血腥的战场上相对而立,命运的捉弄让他们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此时,渝亲王府内已是一片狼藉,阿济格躺在地上,身上布满了伤口,鲜血已经将他身下的土地浸湿。他望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悔恨。他一生征战沙场,没想到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被自己的敌人在自己的家中屠戮殆尽。
随着阿济格的倒下,这场血腥的杀戮也渐渐平息。穆济伦等人带着人马离开了渝亲王府,留下的只有满地的尸体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
曹格默默地抱起博尔济锦氏,走出了王府。他不知道未来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虽然他也知道,两人不可能再破镜重圆,但在这一刻,出于一种内疚心理,他还是希望博尔济锦氏,以后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天下马上就要太平了,她一个弱女子,没有理由活不下去。
曹格将博尔济锦氏,带到自己的临时住所安置下来,两人不要说亲热一番了,他连话都来不及说,便急匆匆地赶往辽省巡抚衙门,按照事先约定,向新民帝周进在关外的全权代表、议政院院长张安世大人负荆请罪。
盛京的夜,血腥味尚未散尽,渝亲王府的那场屠戮仿佛一场噩梦,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穆济伦、西讷布库、索尼、遏必隆、曹格、吴克敬等人,面色凝重地朝着辽省巡抚衙门走去,他们的身影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落寞。每人的背上都背着荆条,低垂着头,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杀戮后的余悸,又有对未知命运的惶恐。
辽省巡抚衙门内,灯火通明。张安世坐在大堂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目光冰冷地看着走进来的众人,久久未发一言,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你们可真是好本事!”张安世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却如雷鸣般在大堂内回响,“本是股肱之臣,如今却为了一己私怨,闹得这盛京血流成河,渝亲王府上下数百口人命,就这么一下子没了!你们眼里可还有王法,还有朝廷?”
穆济伦嗫嚅着开口:“大人,阿济格他罪有应得,这些年他作威作福,滥杀无辜,我们也是忍无可忍……”
“住口!”张安世猛地一拍桌子,“忍无可忍?你们就可以私自调兵,擅自行动?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岂是你们能随意摆弄的!”
索尼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我们也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着想,阿济格的势力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张安世怒极反笑:“为了江山社稷?你们可真是会给自己找理由。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臣子的模样?你们以为杀了阿济格,就能高枕无忧了?这盛京的百姓会怎么看你们,朝廷的同僚又会如何想?你们这是在自毁前程!”
曹格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地面。张安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曹格,你本是一员猛将,如今却卷入这等纷争,你可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博尔济锦氏的事,难道就不能从长计议?非要在这混乱之时,让仇恨蒙蔽了双眼。”
吴克敬在一旁小声说道:“大人,我们自知有罪,还望大人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给我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张安世冷哼一声:“戴罪立功?你们犯下这等大错,还想着轻易了事?如今我也做不了主,只能将你们交给陛下处置。”
说罢,他唤来新编辽军总兵黄金龙:“把他们都软禁起来,待我一同前往金陵,交由陛下圣裁。”
众人面色灰白,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只能到了金陵之后,再向新民帝周进哭着求情了。
在离开盛京前,张安世独自一人来到了安置博尔济锦氏的住处。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憔悴却依旧难掩美貌的女子,张安世心中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夫人,受惊了。”张安世轻声说道。
博尔济锦氏微微福身:“多谢大人关心,若不是曹格……我恐怕也难逃一劫。”
张安世微微点头:“夫人放心,待到了金陵,陛下自会有安排。这渝亲王府的事,太过惨烈,但愿日后这朝堂之上,能少些这样的血腥纷争。”
博尔济锦氏眼中含泪:“大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只希望这场杀戮能就此结束,不要再有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张安世望着窗外,目光深邃:“这权力的棋局,一旦踏入,便身不由己。但他们如此行事,终究是棋差一着,这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毁于一旦,实在是令人惋惜。”
说罢,张安世转身离去,留下博尔济锦氏独自在屋内,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