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干什么?”三当家眯着眼睛看着崇祯,目光冷冽。
其实在对方举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听到了风声,但他没有立即转过来,而是等他的拳头准备落下来的时候,才扭头。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书生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对方难道不知道,如果不是大当家看上他的缘故,早在客栈的时候,老二便已经将他给砍杀了吗?
三当家一步步靠近他,就在他目光如刀,准备继续追问的时候,此时最后一丝夕阳落下,他眼前的这个书生突然晕厥了过去。
不是假的晕厥,对于习武多年的他来说,是不是作假,他一眼就看的出来。
是真的晕厥了过去,没有丝毫征兆的那种。
此时正好有几人经过,看到这一幕,不由驻足,嘴巴猛地睁大,“三大家,你……”
“祝夫子!”
“这是……”
“老三,你在干什么?”二当家瓮声喊道。
三当家看了看地上的人,愣了足足有几秒,连忙摆手,“不关我的事,是他突然晕过去的。”
“我明明看到伱朝着他走过去的。”
“老三,到现在了,你还在狡辩?祝夫子他一个读书人,你不动他,能晕过去?”
二当家的这句话,让老三的心里咯噔一下,“我……”
他脸红耳赤,有口难辩,“我哪儿知道他会晕过去?”
三当家默然发现,刚刚还在逼问对方,但转眼却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关键如果这人是山寨里面的一个普通人也就罢了,但这事儿要是传到了大当家耳朵里,对方会怎么看,他无法忽视。
大当家马上就要和对方成亲了,自己却将对方给打晕了过去,一旦被渲染开,那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说不定,到时候大当家的和自己做一场。
一时之间,三当家的头皮发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看向崇祯,喉结滚动了几下,目光闪烁,脑海之中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念头。
神算祝夫子……这是他在山寨里面流传的一个名声。
之前他曾经预言了明廷两次击败满清,预言了洪承畴、孙传庭不会北上勤王,转而大举镇压农民军,预言了闯王的大败。
虽然他不承认自己能掐会算,但足以说明他的能耐。
他今天突然问自己是否对他爹出手,自己否认了,但对方似乎反而更愤怒了,直到他扬起手臂,以一种村里匹夫之气准备与自己拼命。
自己眼中不禁哑然失笑,以为这不过是书生样的无能狂怒而已。
鲁莽,愤青……三当家心中突然有些失望,可徒然间,他愣住了。
他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也参与了此事,清楚知道打不过自己,所以在有人来之前,让人看到自己将他给打晕了过去,以煽动式的形式,让人误以为自己朝他动手。
因为他不可能打的过自己,唯有大当家才是真正让自己忌惮的存在,对方就是要自己和大当家之间形成嫌隙。
如此,他便达到了报复自己的目的。
这是三当家心中陡然升起的猜测,但看着地上躺着的祝永淦,他隐隐后背有些毛发竖起。
自己这是被“毒蛇”给盯上了。
在三当家的心里,眼前这只是对方的第一次出手,接下来肯定还有无数次的出手,对方一定会一次次的寻找机会,直到发出致命一击。
因为这一切看上去都太过严丝合缝了,如果说对方没有计划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看着被二当家和几个人抬走的祝永淦,三当家抓着自己的头发,“怎么……就成这样了?”
……
朱常淦在被人抬着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了,夕阳西下,他和崇祯会交换过来身体。
以往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都会将身体或趴在案牍上,或躺在床上,或者倚在凳子上,使自己这交换尽量做到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如今日这样站着被人逼近还是第一次,所以情况不明的情况之下,他也就继续装晕。
直到被送到了山寨里面唯一的郎中这里,他才幽幽地醒了过来。
没过多久,一戎红装出现,眼睛在眉毛下面炯炯发光,正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看着朱常淦,永远不斜视似的。
“你身体怎么样?”
“还好,没有多大问题。”朱常淦尝试着伸了伸手臂,示意道。
二当家和几个山寨里面的人退了出去,郎中见状连忙说道:“开了几服药,喝完当无碍。”
然后也慢慢的退了出去,将门给掩上。
随着众人离开,屋子里面就剩下两人,红娘子沉默了一会儿,“今天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老三做事有些冲动,希望永淦不要芥蒂……”
“不会的,其实说来,是我自己的身体弱,在老家的时候,就曾发生过几次晕厥的事情。”
红娘子闻言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说道:“如今时局不稳,山寨之中,人数众多,良莠不齐,可能我也照顾不到,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会给你两名护卫。”
“不用了吧……”朱常淦刚想拒绝,却看到对方眼中的坚决,便点了点头。
这是两人第二次单独相处,红娘子这样的女子做事不是那种与人商量的语气,往往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最坚定的意志。
又是一阵沉默,红娘子突然说道:“如你所说,明廷把鞑子给赶出关外了。”
“……”朱常淦怔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没有说话。
“闯王那边也在兵败之后,没有进入河南,而是进入了四川,如你说的那样,朝着对我们不利的方向发展,之前我也想着投奔闯王的,如今入川显然不太容易……”
屋内的橘黄色的灯火,映衬着她宛如天鹅般的眼眸,偶然流盼,深嵌在眼窝里锐利如剑的眼神熠熠闪光。
女子的表情宁静,说的话更多时候,是自顾自的讲述,胜过谈心,远处的虫鸣相合。
“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一直以来,我只是想给他们过好日子,但到底什么才叫好日子?”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百姓有粮食,有衣穿,有田种,或许就是好日子吧!”
红娘子沉默了老大一会儿,才开口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可这些毕竟是诗文里面的,不可能实现的,能让寨子里面人活下去,便已经耗尽了。”
“原本想着,起义了,大伙儿的日子会更好,但不知道为何,现在越来越艰难了……我有时候在想,若是闯王成事了,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起来吗?”
朱常淦看着她,以不经意的语气说了一句,“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即便是闯王成事,到时候也无非如此而已。”
嗯?
红娘子猛地看向他,“这话怎么说?”
“我就问一句,若闯王成事,你们这些所谓的从龙之功的人,是不是要田,要地,要官位?”
“那肯定的,哪一个从龙之功的人,不是为了官位,不是为了田地?”
“等过个几年,几十年,你们的子侄要不要官位?要不要田地,到时候这天底下的天地不如现在一样?”朱常淦笑起来,“大明朝占田大户是谁?是那些皇族的宗藩,是那些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勋贵,还有当朝的那些文官、士大夫,手中。”
“我们不会像他们这么狠。”
“你们如何保证?当初朱元璋刚立国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想的,但几十年,上百年之后,不还是变成了这样?”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到时候那些没有土地的人,又会再次起义,与你们相抗。”
“可……?”红娘子突然有些无语,“那照你这么说,便没有任何解决办法了?”
“底层的道理我也想在,但我深刻的以为,若是这个问题不解决,终究还是会走到老路上。”朱常淦没有继续说下去。
剩下的就要她自己去想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似上下级关系,因为两人平坐且随意。
也不似即将成亲的关系,因为离得太远,倒更像是街坊、老友,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红娘子拧着眉头看了看天色,“我得走了。”
“对了,山寨里面从外面搜罗了不少的书籍,认字的人不多,我让人都搬到了学堂,想来你应该需要的。”
“行,到时候,我将这些书分门别类一下,然后做成一个图书馆,让山寨里面识字的人有空都过来看看。”
“嗯……”红娘子起身离开,不知不觉天色竟然已经很晚了。
她猛地一开门,外面的人连忙站直,“大当家。”
“大当家!”
“大当家……”
一个个脸色臊红,他们还以为今日大当家不走了。
等红娘子走了,二当家等人才朝着里面看了看,看到祝夫子朝着他们摆了摆手,不禁愈加尴尬。
朱常淦没有继续躺在郎中这里,而是起身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从刚刚的对话之中,他发现一个细节。
红娘子平时应该没有什么体己的人,以至于她即便是真想给人好感,做法却如此的冷冰冰。
很难想象,她之前与人交往又是一副如何景象?
“不急,慢慢来,还有时间!”朱常淦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今天说的这些东西就是一颗种子,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熟络起来,自己再慢慢引导她所谓的纲领的问题。
……
乾清宫,崇祯猛地醒过来,怒不可遏地将案牍上的东西全都推了下去,“重征?朕什么时候叫重征的?”
可当愤怒平复下来,他又不由担忧起朱常淦来,“三当家不会打他吧?”
“这下可怎么办?”
他随即又忍不住来回踱步。
王承恩看着皇帝不住的自言自语,知道这是又犯病了,缓缓地往后退,他现在已经摸出来经验了。
对于皇帝的病,没有找郎中过来的必要,因为他发现,晚上皇帝怒吼声越大,白天的时候,反而越雷厉风行。
所以,他不仅没有太过着急,反而将附近的太监宫女都给赶走,防止他们听到了什么传出去。
今日皇爷又狂怒了,说明陛下又要有大动作了。
如今的王承恩,对大明充满了希望。
而在乾清宫内,崇祯目光突然瞅到了一份旨意,目光猛地收缩,“奉天承运……失陷宗藩,从死罪……改为降三级?”
“降三级……”崇祯的浑身有些颤抖,暴怒道:“王承恩,王承恩……你滚哪里了?”
门外的王承恩拳头正攥的紧,感觉着皇帝的暴怒如火,闻言连忙推门进去,“皇爷,内臣在。”
崇祯拿着那份旨意,“说,这怎么回事儿?嫌朕的子嗣死的少吗?”
“回皇爷,是这样……”王承恩将这份旨意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面对大明局势,崇祯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向皇亲国戚去“借”,可他面子薄,实在张不开口,更不想落一个凉刻、薄宗藩的名声。
但后来局势危机,于是崇祯拟旨向武清侯李国瑞“借”四十万两银子。
之所以选李国瑞,是因为虽然不姓朱,但却是皇亲国戚,是明神宗朱翊钧的生母,孝定太后李氏的侄孙。
衙门前去讨钱,李国瑞不愿意掏钱,又不敢抗旨,就故意装穷,拆毁自家房屋,把家中破罐子、烂椽子摆到大街上出卖,闹得沸沸扬扬,朝野皆知。
崇祯很生气,这不是给我上眼药吗?
于是下旨削夺李国瑞的侯爵。
熟料,老毕登李国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死了,负责要钱的衙门们也懵逼了。
他一死,皇亲国戚人人自危。
于是他们通过宦官宫女散布谣言:孝定太后已经升天成为九莲菩萨,在空中指责皇帝刻薄外家,诸皇子行将天折。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崇祯最疼爱的皇五子突然病倒,真的夭折了。
皇五子的死让崇祯惊恐不已,似乎相信了孝定太后升天成为九莲菩萨、皇子天折是皇帝刻薄外家的报应。
最终追封李国瑞的七岁儿子为武清侯,悉数退还李家上缴的金银,不敢再打宗藩和皇亲国戚的主意。
王承恩看着皇帝,咽了一口唾沫,“皇爷,白天的时候,您给臣几份文书,说万一您晚上过问此事,将这个东西交给您。”
“什么东西?拿过来。”
他知道那份东西定然是朱常淦给他的,连忙将蜡封给去掉,打开。
几分钟之后,王承恩就看着皇帝胸膛起伏,身形颤抖。
“鱼腥草?该死,他们都该死……”
上面赫然正是朱纯臣等人联合宫内数位宦官、宫女造谣的证据,而崇祯的第五子,同样是他们设计的一环。
原因是一个太医发现五皇子鱼腥草过敏,却隐瞒不报,此人又恰是朱纯臣的人。
怪不得五皇子只是体虚,火旺,怎么就死了?原来是鱼腥草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