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周彦面色苍白,浑身是血得躺在床上。
冯大夫摸了摸周彦被打断的右腿,淡而短的眉毛往中间聚了聚,面色凝重道:
“下这么重的手,怕是就算好了,也会变成个跛的。”
周彦似乎听见了冯大夫的说话,他低喘一声,咬牙睁开了眼睛。
“劳烦先生了。”
冯大夫却不理会他,自顾从药箱中拿出两片竹板搁在一旁,又转身走过来,道:“后生忍着些,会有些疼。”
周彦的额前已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点点头,依然使劲儿咬着牙。
冯大夫见状,又从药箱中拿出一团米黄的纱布递过去,道:“咬着这个,当心舌头。”
周彦接过去,正往嘴巴里放,只听见“咔嚓”一声,剧烈的痛感霎时袭来,让他忍不住咬紧纱布。
转瞬之间,周彦感觉自己的腿好了大半,可却还是不能完全受他的控制。
冯大夫正要说话,苏意便进门来了,见床上满是血色,愈加担心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走到近前,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周彦忍痛笑了笑,道:
“听闻你受了罚,心里一定不好受。我记得小时候你受了母亲的训斥,都要哭鼻子的。如今被谢家的老夫人请到太安堂,一跪就是两个时辰,想来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从前我不在你身边,却也不知你在侯府过得如何。现下我既然来了,虽然你我身份悬殊,可咱们是一起长大的情义。我还是想让你多开心点,莫为了这些小事叫自己难受。
你看,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糖饼,西街的张大娘做的,听她说祖上也是青州过来的,味道还算正宗,你尝尝。”
说着,周彦从怀里掏出个被油纸护好的饼子,摊开了给苏意看。
苏意一时不知说什么,胸中百感交集之间,只觉得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周彦伸手,想帮她擦擦眼泪,却慢了一拍,苏意已经起身转过身去。
她背对着床上的周彦,转身的瞬间已悄无声息地擦掉了泪痕。
“先生,他伤得重不重?”苏意沉静的语气却还是掩不住内心的焦急。
冯大夫抚了抚须髯,摇头道:“这帮市井泼皮实在没有王法。
他身上全是棍棒伤,皮肉被打破了十几处,现下已被老夫包扎好。最重的伤在右腿,骨头被踩断了。
脱臼的地方,老夫已经帮他接回去了。可脚踝处伤得极重,就算接回去,也是无济于事。恐怕日后痊愈,多少也会变得有些跛。
可惜后生正好的青春年纪,大好的前途未来,恐怕要被这一只跛脚所限了。”
“先生就没有别的法子吗?若能医好,我可为先生出千金。”苏意笃定道。
冯大夫上前给周彦的腿上绑了竹片,笑了笑道:“夫人还是着人好生照顾吧。
老夫已经开了方子,每日三次煎服,夜间若有发热症状,要随时以温水擦拭周身,万不可懈怠。”
苏意攥着帕子认真听完,抬手示意若水带着冯大夫去结银子抓药。
室内一阵微风袭来,裹挟了几片略有暗黄的枯叶进来。
苏意缓步上前关上了窗子,道:“如今天气渐凉,还是少开窗子为妙。”
周彦扶着床想要坐起来,可手臂上的伤却让他无法用力,整个人也因此显得虚弱不已。
苏意忙上前搀着他起身,责怪道:“你浑身是伤自该好生躺着,起来做什么?”
周彦将糖饼往前推了推:“想给你送过去的。”
苏意垂眸看向掉渣的糖饼,还是没有接过去:“都是过去的事情,你还记着做什么,我早就不喜欢吃这些了。”
周彦愣了愣,旋即笑道:
“瞧我,真是蠢笨。如今你早就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哪里还会喜欢这些。”
说罢,便抬手将饼子往嘴巴里送。
苏意快速地拉住周彦的袖子,嗔道:“我说不喜欢吃,却没有说不要,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她拿过周彦手上的饼子,又小心地用帕子包了包。
周彦看得糊涂:“你既然不吃便给我吃,你这样霸道地收起来,却叫我饿着,我可还伤着呢。”
苏意笑,知道周彦是在故意逗她。
若春也笑着:“主母,周大爷这是嫌您苛待他呢!”
周彦咧嘴,摸了摸肚子道:“实在饿了,还请主母快些传菜吧。”
苏意无奈地瞅他,抬手叫若春去厨房传菜。转而,又道:“你伤了的事情可告诉了嬷嬷?”
周彦摇头:
“此事乃是无妄之灾,何必告诉母亲叫她徒增烦恼。你且去帮我瞒些时日,便说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顶好的先生,要同他出外游学,过些时候便会回来。”
苏意点头,又看了看周彦的腿:
“我自己有手有脚,身边伺候的婢子也多不胜数。若要吃什么,自然一句话便能送到跟前来,你莫再做这种蠢事,害了自己的身子,也叫旁人担心。”
周彦憨厚点头,又抬首看向苏意清丽的面容道:“你说的旁人是你吗?”
苏意忙起身避开,道:“我们是儿时便有的情义,我担心你是理所应当,旁人,指的自然是郎中和丫头们……”
周彦轻轻应一声,眼光黯然地垂下了头。
苏意远远望向他,帕子在掌心被捏紧道:“我先走了,你且好生养伤。”
*
苏意刚在宝香堂的桌案前坐下,只觉得身后一阵风,眼前便多了一个人。
他着一件玄色的大氅,内中穿了件交领的白衣。头上一如既往地束着冠子,可望着苏意的眼睛却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
苏意愣了半刻,眼前的人仿佛将自己当做了箭下早已瞄准的猎物。
她起身对上萧百川的眼睛,并无丝毫惧意,只冷静道:“先生竟然擅闯我宝香堂,实在无礼。”
萧百川的瞳色微微一凛,旋即贴向苏意的脸,两个人被迅速拉近。
他毫不客气地将苏意堵在桌案后的屏风上,目色沉沉。
苏意注视眼前距离自己仅有毫厘之差的男人,有些不悦道:“先生逾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