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邸报每五日一次。
由进奏院汇总、发布。
汇集各路、各府、各州的官员呈递上来的奏章,将其中不重要的缩编,重要的文章全文抄录,转交进内阁和皇帝,等大佬们商讨完后,再由进奏院分发,通过驿站递送给地方官手中。
其中的内容摘要,便是邸报的大致内容。
此时杨文远手中拿着的邸报,便是大周朝堂前五天的政治动向。
升官调任,补官告老,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圣人的书是拿来看的,官场上要是想做事,还是须得时间。
很显然,杨文远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邸报上。
得益于造纸术的改进,使得大周的纸张不如往昔那般金贵,这既是冗官的温床,同时也使得民间小报泛滥。
而邸报作为大周唯一的官方报刊,其中的内容关乎朝堂动向,稍微显露出一点点,都能在民间引起热议。
要知道,在信息发达、娱乐至死的网络时代,稍微一点国家动向都能让人们热议不停,是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话题。
更何况是在信息匮乏的古代社会,邸报中的内容,让人垂涎三尺。
它是文人骚客的酒后谈资。
是地方官了解朝堂动向的途径。
是富商大贾携礼上门的指南针。
也是寒门学子申论的参考资料。
而面对民间的巨大需求,进奏院根本不予理会。
我们的邸报上有很多朝堂政策方针,是特供给官员们的,你们这群庶民还想我们特意再给你们抄一份?
你配几把?
再加上邸报还需要“定本”,也就是需要预审核,先要在河蟹大神面前走一遭,确定清清白白,才能发出去。
一来二去,各种需求都得不到满足,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民间小报各路齐飞。
众所周知,小作坊就是肯下猛料。
如果说御史是风闻奏事,还需要道听途说一下,那民间小报就是一个如饥似渴的色狼,当他在街上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无论你的性别,你就已经不干净了。
各种渠道打听出来的邸报内容,以及一些被朝堂禁止传播出来的奏章内容,天灾人祸、娱乐八卦等信息民间小报都大书特书。
这样的离经叛道,也使得小报在民众间颇受欢迎。
而由于民间小报上的内容,全靠发布者的一言之词,致使其中的内容往往真假难辨,有时候为了销量或者其他原因,作者就会杜撰事实,不可避免地就会影响政府的形象,影响统治的稳定。
所以朝堂上下对于民间小报的存在可谓是深恶痛绝。
“凿空撰造,以无为有。流布四方,惑人视听。”
因此朝堂对于小报的打击力度非常严格。
轻则罚钱,重则有牢狱之灾。
不过有一句话说得好,杀不死的终将使我们强大。
更何况是小报这种以文字为载体的流动商贩。
所以纵使大周朝廷对于民间小报看不过眼,多次严厉打击,但还是不能根除,以至于民间小报非但没有被彻底扼杀,甚至有日益猖獗的态势。
当然,这其后肯定少不了西夏、北辽这等敌国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过更多的,则是因为朝堂没有特别重视,或是觉得民间小报不过是癣疥之疾,不值一提。
无论如何,民间小报的存在,都是一个让大周朝堂有些头疼的问题。
朝廷虽然知道这种非法报刊的存在,不利于自己的统治,但受限于时代背景,他们并不能清楚了解新闻喉舌的可怕,特别还是邸报这种具备唯一性的官方报刊。
它的恐怖之处至今没有人发现。
或者说是现在的朝廷邸报太过于正式,一板一正,字里行间没有引导风向的意识,使得他们忽略了文字的煽动性力量。
而在互联网里沉浮多年,作为UC震惊部优秀节课生的杨文远,可是清楚知道引导性文字的厉害。
往小了说是激发读者感情,往大了说就是操控人心,传播思想。
而且还是长时间、单方面、权威性的渲染!
因此,杨文远便将主意打到了邸报上面。
“若是自己能够在邸报下面,再设立一个民间报刊……”
不说别的,至少销量这方面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邸报这东西的产量着实少得可怜。
汴京里的邸报首先供应内阁阁老们,再就是枢密院和六部长官,接着是主事,随后才能轮得到其他人。
若你不是个紫袍高官,几乎很难拿到一本。
就连被称为“储相”的庶吉士们,也只能这么多人传阅一本,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自己想要,还得亲自去进奏院抄录一份。
民报就没有邸报这么讲究了。
以产量换质量。
用料无需用邸报那样贵重的三省纸,只需用还魂纸(用旧纸做原料重新造出的纸)即可。
大卖特卖的同时,还满足了地方官员,乃至普通乡绅、百姓对于信息的渴求,起到了通达上下的作用。
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不过这些都是杨文远心里对日后的谋算,现在的他在文官里还是一个小透明,而庶吉士期间,又不能兼任其他官职,只能等三年之后的散馆才有机会。
到时候散馆后,若是他能留在翰林院当个修撰或是编修,便有了官身,能如同翰林院的其他官员一样,兼领其他官职。
而进奏院这样的地方文学属性就很重,是个不错的去处。
想到这,杨文远脑子里不由得畅想起来。
“其实银台司也不错,毕竟从事文字工作的人都知道,审核才是所有人的爹!”
银台司便是邸报“定本”审核的地方,掌管天下奏状案牍,负责封驳事务。
不光手握河蟹神力,银台司还有驳回大臣错误奏章,以及封还皇帝不适宜诏令的职能。
当然,还是得看菜下碟。
“东桓,吃饭去了!”
杨文远和长柏的年纪相差不大,娶华兰之前又都是以兄弟论处,因而除了在盛家人面前互道姐夫、内弟,其他时候两人都是正常相交。
“好嘞!”
说完,杨文远放下手中邸报,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老腰开始起身。
“今次邸报有新东西?”长柏瞄了一眼杨文远看了快一上午的邸报,不由出声问道。
若是不知朝政风向的地方官对邸报看得入神,长柏倒能理解,但杨文远这个处在信息中心的庶吉士,还能看得这么入迷,长柏就有些迷惑了。
“你不懂,我在怀念过去。”杨文远面露感慨道。
‘虽然我前世也没看过报纸就是了。’
但这也无妨他装逼,反正长柏又听不明白。
长柏和杨文远待久了,多少也习惯了自己姐夫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当下只当做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
偏屋。
杨文远和长柏各自取出早上带来的食盒。
这里面便是家里人提前准备好的午饭。
一边往桌上摆弄饭菜,杨文远一边摇头叹气道:
“哎,当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这由不得杨文远不感慨。
当初馆选时,每天都有人送热乎饭来。
现在馆选一过,按理说身份还比以前尊贵了呢,结果却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了,隔三差五才来送一次,还得看心情,顺不顺路。
高考前捧在手心里当宝,喊人家小甜甜,现在馆选一结束,立马人嫌狗憎,喊人家牛夫人。
长柏面露无奈:
“你可别抱怨了,我看原本那位一直帮忙领路的公公,时间长了都颇有微词,可让人家消停些日子。”
杨文远轻轻一拍桌子,理直气壮道:
“我可是出了钱的!”
每天送饭的时候,只需来回领个路就有一贯银钱,这买卖别人都能抢破脑袋要来。
而且,顾客就是上帝懂不懂?
好吧,长柏确实不懂,但杨文远也不计较,只转而开口道:
“对了,我听夫人说,顾廷烨的亲事已经定了余大姑娘,婚期差不多要论到明年春日去,你呢?你可是新科进士,还选了庶吉士,这婚事可要慎重斟酌。”
“可是看好了人家?”杨文远继续追问道。
如果说进士是抢手货,那长柏这样年轻且未婚的庶吉士,那就是和璧隋珠的物件,是个有些地位的人家都想上来舔两口。
诸如和他们同届的庶吉士,和一甲的那三位,这段时间已经大半说好了亲事,政治联姻,甚至还有人为了仕途上能有个好岳家帮衬一手,还闹出了和离的笑话。
长柏当即讪笑一声。
这段时间家里确实来了许多人媒婆、大娘子来相看,不过这种主动找上门的人家,连王若弗那儿的门槛都过不去,更别说盛紘和盛老太太了,所以他虽然奇货可居,但却依旧没有具体相看的人选。
“现在家里还未定下。”
长柏将所有菜盘放在桌上,擦拭好碗筷,淡然道:
“不过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自有家中长辈帮忙张罗,我听着便是。”
长柏心里清楚知道,自己的婚事就是家族和勾连上自己未来仕途的政治联姻,因此也没什么主动性。
“你心中没有中意的人选?”
杨文远接过长柏递来的筷子,杵着下巴看着对面表情平静的青年,询问道: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也事关日后前程,但若是能找个称心如意,还不算将就的夫人,这辈子才能过得顺心。
你看我和顾廷烨,皆是没听家里长辈的话。”
“……”
长柏神情一顿,忽然有些后知后觉。
自己到底是怎么和杨文远、顾廷烨玩到一块儿去的?
杨文远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席话成功让长柏陷入了反思,只继续道:
“这婚事可是关乎到一生的事,你还是家中长子,若是没娶个贤妻,使得日后家宅不宁,祸及家族,那才是最要命的。”
长柏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眉头:
“你说这么多,到底所为何事?”
“嘿嘿!”
只见杨文远突然嘿嘿一笑,三步并作两步凑到跟前,一脸殷勤道:
“正所谓沃土只留自家耕,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觉得我家妹子怎么样?”
“什么?”长柏当即面露诧异,一脸惊疑。
不过还未等他脑子转过弯,想清楚杨文远到底说的是谁,就听杨文远继续狂轰乱炸:
“我妹妹出身不必多说,自然是配得上你的身份。
模样也是顶格标致,汴京城里也是有名的。
品行同样贤和…,和你姐…妹妹一样的好动活泼。”
杨文远掰着手指一一列数杨如锦的优点,硬是让长柏看的一愣一愣的,最后杨文远一拍桌子,得出了最终结论。
“这样一看,你们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啊!”
“你是说如锦妹妹?”长柏这才反应过来。
杨文远当即没了好脸,没好气道:
“不然你以为是谁?”
长柏面露无奈:
“我把如锦妹妹是当做妹妹看待,这突然说与她……”
长柏表情尴尬,一贯平淡冷静的脸上竟然还浮现了扭捏的神态。
好像还脸红了?
“没说不让你把她当做妹妹看待啊!”
杨文远时刻谨记今天临出发前,叔母陈大娘子特地上门交给自己的任务。
一定要把杨如锦给推销给长柏!
“虽这话不好往外面说,但在我眼里,你姐姐有时候也被我当做妹妹!”杨文远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我杨文远就是敢说实话!
“可是……”
长柏依旧不好意思,但话还未出口,就被杨文远打断。
杨文远朝门外张望了一阵,见外边没有人,凑上前同长柏低语道:
“你同我说,你觉得我妹妹哪点不如你的意?都是兄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若是实在不合适,那我此后便不再提了。”
此为以退为进之法!
长柏这时候脑袋犹如浆糊,之前也是对杨如锦没什么恶感,含糊道:
“如锦妹妹没什么不好的,可……”
“那便是了!”
杨文远此刻宛若拿到了尚方宝剑一样,蓦然起身,朗声道:
“既然你不讨厌我家妹妹,那便是对这么亲事不反对。”
长柏嘴巴微张,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原来是这意思?
还想要开口拒绝,不过这时长柏的脑子里,却是突然蹦出了先前和杨如锦一起打马球的场景。
‘顾二哥,那我等下便和你一起了?’
少女笑容明媚,悠扬笑声如清泉般悦耳。
明明当时只觉得清丽好看,是个俏皮灵动的邻家妹妹,觉不出其他意味。
亦或是不自知?
不过此时此刻,长柏却是怔了神。
只听耳边继续传来杨文远的声音道:
“你这儿过得去,刚才又说婚事单凭长辈们安排,那此事你就不用管了!
自有吴大娘子上门找岳父岳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