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杨如锦的婚事,杨文远其实一直在犹豫。
按照他原本的经验,那肯定是长柏这个顾家温和、举止庄重的谦谦君子为上选。
不过这毕竟是现实生活。
谁知道大周就没有别的青年俊彦,亦或是杨如锦自己有相中的郎君呢?
而且他作为晚辈,在杨宇卿和陈大娘子都在的情况下,不好对杨如锦的婚事多加置喙,最多对杨如锦的相看对象进行细致排除。
至于其他联姻、政治捆绑之类的,杨文远则全然不做考虑。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既然陈大娘子发话,那前方的一切阻碍都得统统扫除!
盛长柏,这个杨家的女婿你跑不了!
至于为何陈大娘子从原本的慢慢相看,突然转变为让杨文远充作马前卒,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嗅到了危机感!
正所谓狼多肉少,特别还是同届的进士、庶吉士们都已经定亲的情况下,长柏这时候越发像是海水里带着伤口的鱼,周边围了一大圈虎视眈眈的鲨鱼。
自今年开春起,陈大娘子就开始暗中相看杨如锦丈夫的人选,结果各家勋贵里的子弟左翻来右复去,也没找出几个像样的。
刚琢磨出几个差强人意的哥儿,结果长柏这儿异军突起,不光中了进士,还选为了庶吉士,这当即便入了陈大娘子的眼。
其实在陈大娘子眼里,学问才学只是锦上添花,她不强求这个,她最看重的还是未来夫婿能对自己女儿好。
苦头都由自己和官人杨宇卿吃了,儿子也去卖命打仗,落到女儿头上那是不能带上丁点苦味。
在与华兰交谈时,她就经常听侄媳妇提起这个弟弟。
性格沉稳,为人行事老练,还从小酷爱读书写字,钻研学问,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好男人。
又有杨文远时不时应和几句。
陈大娘子心里顿时有了长柏的模板——余老太师。
当然,事关女儿一生的幸福,陈大娘子本也不急着定下,准备慢慢斟酌探查。
不过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会如预想的那般顺利。
这不,陈大娘子昨日便听了些消息,听人说海家的次女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正在寻求好夫婿。
江宁海家嘛,这名头陈大娘子也是晓得的。
江宁海家乃文风显赫之族,在士人之中享有崇高声誉,家乡私塾众多,许多江宁出来的士人都和他们关系匪浅。
不过这不是海家最出名的地方。
海家最出名的其实是他们家的家训,“家中子孙四十无子才可纳妾”。
这祖训不光使得了海家的男丁变得珍贵无比,在未加冠之前就早早定下了亲事,同时也导致他们家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之后,也因此养成了不能容忍妾室的性格,导致海家女子却很难嫁出去。
就如同海家那位次女海朝云的姐姐,海家大小姐。
虽然她成功嫁了出去,但不久前就在婆家闹出了笑话,不光频频和婆婆顶撞,还限制丈夫不能纳妾。
其实丈夫不纳妾这件事,可以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就如陈大娘子和杨宇卿,余老太师和余老太太,都是其中的例子,哪里像是海家大小姐这般,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
若是换做旁人,陈大娘子可能还不急。
但如果盛长柏真是如杨文远说的那般,不在乎纳不纳妾的事,那这事可真就不一样了!
这意味着长柏是个顶好的女婿同时,海家女儿的缺点也不再是缺点了!
这就相当于两家放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而长柏又是个文官。
若真论起日后助益,自家可能还真比不过海家……
所以陈大娘子才急着让杨文远来问话,想来个先下手为强!
至于这是否和盛家捆绑过深的问题,杨文远则全然不怕。
反正自己脑子里还有更大逆不道的想法,还计较这些?
新老交替之间,是最容易成事的时机。
今天中午的饭菜格外符合杨文远的胃口。
而对面的长柏,在杨文远看来,显然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脑门,有些欢喜过度了。
嗯,应该是这样。
夜晚。
积英巷,盛家。
放衙后的盛紘和长柏父子一同归家。
自从长柏考中进士,外加林噙霜有席卷家产的行为后,盛紘就多半时间在葳蕤轩这儿。
剩余时间则一大半儿在暮苍斋。
唯有夜深人静,贤者时间后,念想起原本青年时的“真挚爱情”,这才隔日会往林栖阁那儿去一趟。
不过一个月总得也待不了几日。
这便是中年人的爱情。
盲目后的清醒,却又是时常带着些许余韵。
残韵偶尔拾得,只得片刻沉浸,倏而快速清醒。
葳蕤轩。
一家四口在用晚饭。
王若弗帮着儿女、官人布菜,脸上的表情怡然自得,显然很是享受这种一家人在一起的温馨场面。
或许,如果当初盛紘不是如此偏爱林噙霜,她也不至于在家里成天闹腾,也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
“柏儿,怎么,今日饭菜不合你胃口?”
王若弗见长柏脸上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吃饭也是有一筷子,没一筷子,不由得关心道:
“要不我让厨房再给你重新弄一桌?”
长柏回过神来,当即摇头拒绝:
“不用母亲,只是方才孩儿在想事情。”
“你这孩子,吃个饭也不安生!”
王若弗嗔怪一眼,转头便帮着长柏舀了一碗汤递过去。
旁边的盛紘面露满意之色,但也是跟了句:
“虽然弘文馆那儿有诸多修业,但中间足有三年功夫,柏儿你也不用太过心急,免得累坏了身子。”
显然,盛紘满心以为长柏是太过勤奋,以至于吃饭时还不忘了琢磨学问。
“是,父亲!”
长柏不好将心中的想法述之于口,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众人吃完饭菜,下人开始收拾桌椅。
而不多时后,寿安堂的房妈妈来了葳蕤轩门口。
刘妈妈见状忙上前接待,耳语几句后,刘妈妈上前禀告道:
“主君、大娘子,老太太那儿唤你们过去说话。”
这在盛家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王若弗和盛紘神色自若,就要起身去寿安堂。
“我也去,我也去!”如兰在一旁招摇着素手应和。
晚上惯是没有什么乐子事。
每当这时候,如兰可喜欢趁大人们在厅堂内说话的时候,和明兰在旁边廊道上说些私密话了。
王若弗没有拒绝,转而朝长柏问道:
“柏儿你呢?”
长柏还以为杨家那里的动作如此迅速,这么快就和祖母通气了。
一想到这,他连忙摇头拒绝:
“孩儿今日有些疲了,想早些沐浴休息。”
“那你快去歇息。”
说完,王若弗朝身后的刘妈妈道:
“你也不用跟着了,去后厨看顾着,让柏儿早点睡下。”
寿安堂。
盛老太太在屋内坐着,明兰则坐在檐下廊道,身下垫了个褥子,正望着今夜星星点点的天空,出神的望着。
这时盛紘和王若弗领着如兰来了。
朝父亲、母亲行礼后,等如兰进屋和老太太福了个礼,两个小姐妹当即就凑到了一起。
不过如兰刚挽住明兰的手,就听六妹妹说道:
“五姐姐,我们去我小娘那儿找长榕玩吧!”
卫恕意和盛紘都是长得一副好模样,生的明兰姿容秀丽,长榕虽然还只是个小孩子,但也是粉雕玉琢,惹人怜爱。
而且长榕这时候牙牙学语,还没有到狗见嫌的年纪,正是憨态可掬的时候,明兰和如兰就时不时地去逗弄这个家里的小弟弟。
如兰想到逗弄长榕的乐趣,当即点头,不过脸上的笑意才浮现片刻,又倏然一收,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不情愿道:
“又是他们‘大人’要谈事,让你把我支使走?”
显然,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兰虽然不喜欢听大人们谈论事情,觉得忒没意思,但是每次都被这样剥夺知情权,也有些不乐意了。
我可以不听,但你不能硬赶!
明兰没想到如兰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即打了个哈哈,轻笑道:
“五姐姐,这我可不知道。”
如兰虽然没从明兰口里确定,但已经是确定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抻了抻手,嘟着嘴道:
“这也不让听,那也不让听,等明儿你和我当着他们的面说话,切忌小声些,让他们也尝尝其中滋味!”
言语发泄完,如兰就利索的和明兰走了。
屋内。
盛老太太先让房妈妈给王若弗和盛紘上茶。
待他们歇了口气后,这才将自己找他们的目的说出口。
“前些日子,你们不是托我给柏儿找门好亲事吗?今日差不多得了些消息,便唤你们过来瞧瞧。”
这时候的婚姻嫁娶极其讲究圈层。
若是没有关系人脉,就算别人家有好女儿、好郎君,也传不到你的耳朵里,更别谈定下婚事了。
而显而易见,盛老太太原本的关系网就属大周顶尖,这也是盛紘和王若弗夫妻俩把长柏的婚事托付给盛老太太的原因。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劳烦母亲了!”王若弗面露惊喜道。
所谓成家立业,立业成家,眼看着柏儿的仕途已经走上正轨,先前学问上王若弗帮不了什么忙,现在婚事上,王若弗想着自己作为母亲,怎么得也得帮儿子安排好了!
事业需要家庭的托举,仕途上更是如此!
“嗯!”盛老太太轻轻点头。
按理说应当是没有这么快的,毕竟托人打听来回也需要许多时间。
不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和盛家荣辱相生,眼看着盛家蒸蒸日上,子孙争气,她原本被消耗掉的勇毅侯府独女的身份,又被子孙给抬了回来。
别人帮起忙来自然也热忱勤快。
盛老太太随后将自己打探出来的消息娓娓道来。
盛紘和王若弗也认真听着。
末了,排除其中种种不适合的人家、姑娘,盛老太太最后总结道:
“若是单论门第,那肯定是杨家那姑娘好,不过若是讲究门第和日后对柏儿官场上的助益,兴许江宁海家的次女更为合适。”
“我就探听出这么些消息,具体如何,还要你们夫妻俩斟酌思量。”
“这……”
盛紘和王若弗夫妻俩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如锦他们夫妻俩还有些熟悉,但唤作海朝云的那姑娘,他们俩却是全然没听说过。
“江宁海家……”
盛紘略作沉吟道:
“我听说过这家人,是世代清流人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比之当初王家还略有超出。”
可以说,江宁海家的现状,是盛紘自己心中期望的家族盛景。
一旁的王若弗闻言,当即白了盛紘一眼。
什么叫“比之当初王家”,我们王家怎么了?
我父亲配享太庙!
再说了,你怎么不和你盛家比比?
盛老太太轻轻颔首,回道:
“不错,当今海家的主君是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身居高位。”
盛紘眼里流露出羡慕的表情。
按照他内心给自己的规划,未来他荣休时,最多才能达到这个级别。
而海家主君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不过旋即盛紘面露狐疑。
既然海家家门显赫,凭什么能看上自家?
盛紘可不相信什么天上掉下的馅饼。
杨如锦那儿将来有华兰帮着说和,都不一定能成,更别说如此适配的海家了。
盛紘当即出声道:
“母亲,其后可是还有别的缘由?”
上首的盛老太太欣慰点头。
旋即她轻叹一口气,解释道:
“我们家家世确实单薄了一些,按理说依着海家的门第,是不会看上我家的,但奈何……”
说着,盛老太太突然语气一顿,朝盛紘反问道:
“你可听说过海家家训?”
盛紘微微点头,笑着回复道:
“孩儿听说过,说是子孙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不过孩儿私以为这家训没什么道理,毕竟都年过四十了,怎么说都与不能纳妾毫无分别,无非是嘴上说着好听些罢了。”
说着说着,盛紘脸上笑意一滞,满脸惊讶地看向盛老太太。
上首的盛老太太无奈点头。
“他家女儿家世卓绝,再有耳闻目睹,潜移默化之下,也有了这等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