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设局?”李林甫抬头问道。
罗希奭道:“看圣人的意思,似乎会让寿王掌管河陇,进攻吐蕃,到时候右相只需要在后面小小的拖下后腿,让寿王兵败,那圣人自然会对寿王转变态度。”
李林甫闻言,重新拨弄手中的茶叶,道:“你知道我这右相为何能做到今日吗?”
罗希奭道:“自然是因为右相德才出众,圣人离不开右相。”
李林甫道:“圣人雄才大略,一心开疆拓土,圣人用我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我支持他的千秋伟业,若是我在这上面动手脚,那结果便是寿王没被处罚,我这右相先做到头。”
罗希奭道:“若是手段隐秘些呢?”
“怎么隐秘?”李林甫反问,不待罗希奭回话,自己便接着解释,“以寿王如今的身份地位,就算被吐蕃打得全军覆没,圣人也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只要寿王开口,我们又能瞒多少事?退一步讲,到时候就算我们有合情合理的说法,只要我们拖了寿王后腿,也是展示了我们的无能,无能的人,又怎么能留在圣人身边?”
李林甫对李隆基的心思了如指掌,他心里十分清楚,他能做右相到今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是李隆基思想意志的延伸,他要是做出了违背李隆基思想意志的事,那他的政治生命也就到头了。
因此,对外战争的事,他怎么都不能碰。
罗希奭还没到李林甫这个层次,只会用自己平常惯用的方法往李琩身上套,见李林甫说不行,他也不明白根本原因是什么。
罗希奭想了想,又道:“那要么从寿王身边人下手,要么找到寿王谋反的证据。”
李林甫道:“寿王身边的人,要么在碛西,要么就是武惠妃和盛王,你是想去碛西调查,还是查武惠妃和盛王?”
“这……”罗希奭一时语塞,沉思半晌,道:“我们就对他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李林甫摇头笑笑。
这几年,李琩一直和李林甫唱反调,李林甫早就对李琩动了打压迫害的心思,但是他没有轻易出手。
因为他知道,一般的攻击对李琩基本是无效的,要想真正把李琩斗下去,只能靠李隆基。
就像他能对付李亨,并不是他多强,李亨多弱,根本原因,是李隆基要防李亨。
对付李琩也是一样的。
李琩接下来要打石堡城,要进攻吐蕃,如果李琩失败,那不用他出手,李隆基自然就会将李琩罢免,如果李琩成功,那李琩的功劳和权势将会到达顶峰,到时候李隆基就会着重防范李琩,那时他只要用一点小小的理由,给李隆基一个借口,李琩就会跌入谷底。
所以这次和吐蕃之战,无论李琩是输是赢,李琩的结果都不会好。
这一战,是李琩的大劫,他只要等着就行了。
罗希奭见李林甫不说话,又道:“右相难道已经有妙计了?”
李林甫瞪了罗希奭一眼,道:“寿王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伱还是想想王忠嗣的事如何善后吧。”
罗希奭道:“圣人已经拿定了主意,下官似乎做不了什么。”
李林甫道:“王忠嗣不是招了吗?既然招了,流程该走的要走,文书该上的要上,杀不了王忠嗣,杀几个其他的人,进一步削其羽翼,也是可以的。”
“喏。”罗希奭领命。
……
入夜。
李隆基难得的没有寻欢作乐,而是默然在月色下散步,不知不觉,他便走到了武惠妃的殿前。
殿大门口的宫女见到李隆基,连忙行礼,然后准备回身去叫武惠妃。
但李隆基叫住了宫女,因为他听到了武惠妃的琴声。
李隆基站在门口,默默的听武惠妃弹完一曲,才兀自走进大门。
院里的武惠妃见到李隆基,有些惊讶,连忙上前,准备给李隆基行礼。
李隆基不待武惠妃行礼,便道:“朕深夜前来,没有打扰惠妃的雅兴吧?”
武惠妃语笑嫣然,道:“伯牙琴艺十分精湛,钟子期对其欣赏有加。后来钟子期因病亡故,伯牙悲痛万分,认为世上再无知他琴音者,于是破琴绝弦,终生不再弹琴。臣妾这点琴艺,自然比不上伯牙,不过三郎对臣妾来说,就像钟子期对伯牙一样,又何谈打扰呢?”
李隆基闻言会心一笑。
随着时间的流逝,武惠妃的容貌大不如前,但是要说聊天的舒适度,武惠妃在他的后妃中,依旧是名列前茅。
李隆基随意的坐了下来,道:“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先闻琴声再见真人,这事仿佛就在昨日,不过仔细一算,已经过去了三十五年,十八郎都成了戍卫一方的边疆节度。”
武惠妃听到李隆基提起李琩,瞬间明白了李隆基这话的重点在哪里,她附和着感叹道:“岁月不饶人啊,以前臣妾盼着琩儿能建功立业,现在臣妾只希望他平平安安。”
李隆基道:“你希望他留京养病吗?”
“不是。”武惠妃摇头,“他能平平安安,在哪里都好。”
“他这些年远在碛西,你想见一面也不容易,朕知道你牵挂他。”李隆基望着武惠妃,“这样吧,朕把他调到河陇,这样离长安近一些。”
上一次,李隆基准备让李琩接管河陇,也来找过武惠妃。
不过不同的是,上一次李隆基的话外充满了试探,这次多了一些柔情。
但是,武惠妃并没有因为李隆基多了柔情而感到开心,因为她了解李隆基,她知道李隆基的柔情并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武惠妃想像上次一样拒绝又怕显得虚伪,怔了怔,只得道:“三郎恩宠,臣妾感激不尽。”
李隆基道:“你话虽如此,心里恐怕会觉得朕只是单纯的想让十八郎进攻吐蕃,并无疼爱的意思。”
武惠妃没料到李隆基居然把话虽然得这么明,大吃一惊,起身道:“臣妾绝无此想,臣妾……”
“你不必解释。”李隆基打断武惠妃,让武惠妃坐下,才接着道:“十八郎一妻两妾,都不是关中旺族,你想必会因此觉得朕要将他长久留在边疆,现在朝中不少人,也是这样的想法,但你们都误解了。为了让大家明白朕的意思,朕决定把韦昭训的三女儿,纳给十八郎为妾。”
武惠妃闻言,终于明白李隆基为什么今天多了两分柔情。
李隆基这是想完全笼住他们母子的心,然后让李琩心甘情愿的干活。
这到底是福是祸呢?
武惠妃思索着,道:“是否要问一下琩儿的意思?”
“不必了。”李隆基语气坚决,“朕一番好意,难道十八郎不能体会?”
“也是,琩儿最能体会三郎的恩宠。”武惠妃跟着道。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许久你不听你弹琴,今日你再弹一曲吧,弹《将军令》如何?”
“喏。”武惠妃领命,重新拿起琴,拨弄起来。
……
次日朝会。
李林甫将王忠嗣认罪悔改的文书呈给李隆基,李隆基看了一眼,十分满意。
这次无论王忠嗣认不认罪,他都会处罚王忠嗣,如今他有了“完美”的理由,还会博得一个好名声。
这只是其中一点。
更关键的是,这次行动表明了,无论是谁,掌管多少兵马,他想要别人活,别人才能活。
大唐所有人的所有一切,都是他给的。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给出判决,而是感叹道:“王忠嗣之事,让朕痛心。”
左相陈希烈道:“此事皆是王忠嗣忘恩负义,狼子野心,辜负了圣人,请圣人不要为这样的人伤心耗神。”
李隆基叹了口气,道:“左相言之有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河西、陇右由谁节制,这两镇事关大唐安危,务必要慎重。”
站后面的韦昭训出列道:“禀圣人,寿王殿下德才兼备,对阵吐蕃节节胜利,之前也统领过河陇两镇,更是一度夺回了石堡城,臣举荐寿王节制河陇。”
听到韦昭训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了过去。
特别是李林甫和李琩。
李林甫知道李隆基心里内定的人是李琩,但是他没想到,韦昭训居然敢不等他说话直接举荐,这明显是事先收到了什么讯号。
李琩则是预感到了什么。
历史上,李隆基抢走杨玉环后,便是将韦昭训女儿嫁给他,算起来,时间也相差不大。
龙椅上的李隆基点点头,问李林甫道:“右相以为呢?”
李林甫假意思索片刻,回道:“荣王这次在剑南夺回了松州,与南诏和谈成功,可见其才能,臣举荐荣王节制河陇。”
李隆基看向陈希烈。
陈希烈犹豫了一下,道:“臣附议右相之言,举荐荣王。”
李隆基眼神微变,不过转瞬恢复正常,转问李亨,道:“太子觉得呢?”
李亨道:“现任陇右副节度使哥舒翰屡立战功,对陇右十分熟悉,儿举荐哥舒翰为陇右节度使,河西儿举荐十八弟。”
有这三人领头,其余人便纷纷跟着站队。
李隆基听完,道:“诸位各有所荐,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但诚如王卿所言,十八郎先前就领过河陇,打得吐蕃节节败退,如今河陇形势危急,急需胜利,因此朕谏纳王卿之言,让十八郎节制河陇,出任河西、陇右节度使。”
李琩闻言,上前道:“儿谢父皇天恩,只是儿身体欠安,恐怕辜负父皇信任。”
李隆基道:“你不必推辞,只需用心应付吐蕃战事即可。”
“父皇有命,儿不敢推辞。”李琩行礼领命,接道:“儿必定竭尽全力,只是儿担心节制三镇,力不从心,先请辞去碛西节度使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