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没想到刘晏蹦出这么一句话,笑了笑,道:“虽然我们的军队骁勇善战,但是打吐蕃后勤补给都难以跟上,更不要说远渡海外,我只是想开拓一下大家的眼界。”
刘晏松了口气,道:“陛下圣明,太远的地方,即使占领了也难以管理,交流互市或许更有利。”
刘晏没有固步自封,也没有想着闭关锁国,因为大唐建国以来,都在积极拓边,对外一直都是开放的心态。
“是啊,交流互市确实更有利。”李琩暗暗叹了口气。
李琩叹气,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刘晏说得不对,而是他知道,即使是交流互市,对美洲也是一场灾难,对亚欧大陆也是一场挑战。
由于地理环境的原因,亚欧大陆交流更频繁,更发达,这样的发达是全方位的,不仅体现人的方面,也体现在细菌和病毒方面。
亚欧大陆的人在交流,细菌病毒也在交流,整个亚欧大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细菌病毒培养皿,细菌病毒一直在进化。
不过由于亚欧大陆的人免疫系统跟着进化,因此没有出现大规模瘟疫。
历史上,欧洲人发现美洲新大陆后,美洲土著死在欧洲枪炮下的人,远远没有死在欧洲人带过去的细菌病毒下的人多。
但是,美洲的细菌病毒虽然不如亚欧大陆的“先进”,却也是新品种,新品种的入侵,对亚欧大陆也是一场巨大挑战。
很多人会在这场挑战里死去,并且不知道为何而死。
念及此处,李琩觉得有必要给大唐的子民科普简单的医学知识。
于是,李琩让刘晏安排刊印世界地图后,找到张木槿。
张木槿此时正在修医术,见到李琩,起身行礼。
李琩坐定,道:“之前我和你说过,等雕版印刷成熟,就刊印医书,现在可以刊印了。”
张木槿道:“阿郎是想培养更多的医者,还是想让民众有起码的医学常识?”
之前在安西的时候,张木槿就配合干过这事,因此有一些自己的见解。
李琩道:“两者皆有吧,你分开说说。”
张木槿道:“如果想培养更多的医者,可以兴办专学医术的学堂,如果想让民众有起码的医学常识,刊印书籍或许并不是最好的办法,编歌曲、让医者宣讲应该更有效果。”
张木槿这么一说,李琩就明白了。
现在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广大底层民众的识字率相当低,你发书给他们,他们不是用来烧火,就是用来擦屁股。
以现在的造纸术和印刷术水平,会浪费巨大的财政资金,收效却低到可怜。
李琩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当了皇帝,事情太多,有时候就难免想当然。
李琩反应过来,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做。”
张木槿把自己修的薄薄的书给李琩,道:“这是妾身编写的最简单的医学常识,阿郎看看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可以把它交给翰林院,让翰林院那帮才子编成民众能听懂的歌曲、童谣、顺口溜,然后再让各地官员配合太医院宣传。”
李琩拿过仔细看了看,道:“医学的事,我哪有你懂,我看没什么问题,我补充一条就行了。”
张木槿疑惑道:“哪一条?”
李琩道:“多喝热水。”
“嗯?”张木槿一怔。
其实,中国古代就有喝热水的说法,因为中医认为寒凉损伤脾胃,不过喝热水成为潮流,则是近代的事。
建国初期,为了应对敌人的细菌战,国家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其中有一条,就是喝热水。
在现代,多喝热水已经成了一个调侃词,但在大唐,作用非同小可。
打南诏的时候,很多士兵得疟疾的原因之一,就是喝了南诏境内的生水。
张木槿不知道喝热水能防病菌,但是她知道有利于脾胃,因此一怔之后,点头同意,道:“那就加上。”
李琩想起南诏,顺势问道:“你有应对瘴气的法子吗?”
张木槿知道李琩对南诏心心念念,因此对攻克南诏的困难之一的瘴气早有研究,说道:“对于瘴气,有避瘴,防瘴,治瘴三种手段。”
李琩道:“展开说说。”
张木槿道:“避瘴方面,妾身问过南诏的医者,他们说南诏南边的地方,为了避瘴,有移居的习惯。四月到九月气候热,又是雨季,这时候最容易被瘴气所扰,因此南诏南边之地,会搬到高寒之处,到九月才回坝子,经商者,更是不敢久居坝子,一般都住山腰。”
李琩道:“那有不移居的吗?”
“也有。”张木槿点头,“有些摆夷人住得久了,不怎么怕。”
李琩闻言,料想这些摆夷人应该是产生抗体了。
李琩转道:“那防瘴呢?”
张木槿道:“南诏素有‘不起早,不吃饱,不讨小’的说法,所谓不起早,是说早上雾重霜浓,会染瘴气,不吃饱,是说吃太饱,难以消化,也容易感染瘴气,至于不讨小,是指不要少去烟花柳巷。为了防瘴,南诏各地都有一套自己总结的经验。”
“原来如此。”李琩点点头,又问:“那治瘴呢?”
张木槿道:“治瘴有两个方法,第一個方法是巫医治瘴。南诏很多地方,认为瘴气是鬼神作祟,或说是鬼神征徭役,因此才患了疾病,他们要么烧香拜神,要么求救于巫师。”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李琩心里感叹,嘴上问道:“那第二个方法呢?”
张木槿道:“第二个方法,是医者救治。早在东汉时期,张仲景就在《金匮要略》里写过,常山叶和柴胡可治伤寒寒热,而瘴气的病症,多伴发伤感寒热症状,因此东汉时期,便开始用常山叶和柴胡治瘴病。到初唐,孙思邈在前人的基础上,在《千金方》里细化了制瘴病的方法,用鲮鲤甲、鳖甲、乌贼骨、常山叶、附子,兑成药。妾身阿爷的师父王焘写了《外台秘要》,里面的治瘴病方,有十九首。”
李琩对医术这一块,基本是小白,只附和道:“原来早就有治理的办法。”
张木槿摇摇头,道:“算是有,但不精准。这些年,妾身差遣医署的人去岭南、南诏研究治瘴病之法,经过总结,妾身发现瘴病不能等同于伤寒、湿病与温病,妾身和医署的人重新将瘴病分为冷瘴、热瘴,痖瘴。”
张木槿说罢,起身取来一本医书,呈给李琩,道:“三瘴具体症状和怎么治疗,都写在里面,请阿郎过目。”
李琩拿过仔细看了看,大为惊讶。
李琩对医学不了解,但他前世所出生的地方,对应现在的南诏,因此他知道,是自元朝开始,才有具体治疗瘴病的方法,刚才张木槿从东汉说起,他以为自己记错了。
不过这这不关键,关键是张木槿带人把这方法提前到了大唐。
李琩惊讶之时,张木槿兀自补充道:“若是进攻南诏,避瘴难以做到,我们只能做到防瘴和治瘴,防治相辅相成,方能成功。防瘴上,可以用香薰,吃防瘴食物,治瘴上,则需要提前备好药。”
“香薰?”李琩一怔。
张木槿道:“东晋葛洪在治理瘴病时,就用香薰辅助,妾身派去南诏和岭南的人,佩戴特质香囊后,也少生瘴病。”
李琩道:“医署特质的香囊,能防蚊虫叮咬吗?”
“可以。”张木槿点头,“南诏、岭南多蚊虫,特质香囊,可以驱蚊虫。”
“那太好了!”李琩大喜。
打南诏的士兵多得疟疾,最大的原因,就是蚊虫叮咬,如果能防蚊虫,饮水饮食上又能规范,那疟疾的问题能解决大半,再配合张木槿带头研制出来的治瘴药物,唐军士兵的健康问题就能得到很大程度的解决。
而且,张木槿说的避瘴也不是不能做到,南诏南部在四月到九月去高寒之处,换言之,他们九月到来年四月在坝子里,那他也可以让唐军在九月到来年四月这个时间段出兵。
这样,就可以做到避瘴、防瘴、治瘴三合一。
张木槿说难以做到避瘴,或许是她不通军事。
张木槿见李琩高兴,自己也跟着开心。
李琩接道:“你解决了一大难题,想要什么赏赐,伱说,我能做到的,都满足你。”
张木槿想了想,道:“阿郎带臣妾出宫去玩一天。”
李琩道:“就这么简单?”
张木槿道:“能解决这个难题,主要还是阿郎。别的皇帝的后妃,只能被困在宫里,学什么,做什么,都不是自己说了算。但是阿郎不仅让妾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给权给钱支持,妾身这点微功,全仰仗阿郎的恩宠。”
李琩闻言笑了笑,道:“你也学会这一套一套的说辞了,我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说话比较直白一些。”
张木槿听出了李琩的言外之意,问道:“阿郎觉得这不是好事吗?”
李琩想了想,道:“只要你的心不变,对我来说就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关键看你自己。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改变让你高兴,那就是好事,如果没有让你开心,那就是坏事。”
李琩没有否定张木槿的努力,也没有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张木槿,更没有说什么单纯点好这类幼稚的话,他只是让张木槿遵从自己的内心,关注自己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言论,在封建社会,是极大的纵容和恩宠。
张木槿颇受感动,怔了怔,握住李琩的手,道:“妾身其实也只是听多了别人这么说话,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妾身一直都觉得很开心。”
“那就好。”李琩会心一笑,转道:“你的要求,我同意,随时可以带你出去玩。不过你不要赏赐,不代表跟着你做事的医者们不需要,你还是拟个名单,好论功行赏,这样才能激发他们的积极性。”
张木槿点点头,道:“都听阿郎的。”
“你想什么时候出宫?”李琩问道。
张木槿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如何?”
“可以。”李琩同意下来,摸了摸张木槿的头,道:“出长安城五十里内的距离,我们可以轻车简从,随意游玩,大臣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太远,底下的大臣们,就会有意见,就又必须按照规制,又不能花销太大。”
张木槿笑了笑,道:“妾身明白。”
……
次日。
政事堂。
封常清对一旁的张光晟道:“陛下又出宫了?”
“是啊!”张光晟无奈的笑了笑,“陛下不好声色犬马,只是对后妃们宠幸太过,随时想出宫游玩……”
“慎言!”封常清打断张光晟,“陛下的后妃们都不是简单之辈。”
张光晟道:“是啊,她们恐怕都会留名青史。”
封常清坐定,正色道:“但凡有作为的帝王,手下必有能征善战之名将,或是治世之能臣,或是母仪天下之后妃,现在陛下三者皆有。但也不全是好事,能征善战之名将,也能是骄兵悍将,治世之能臣,也能是弄权之权臣,母仪天下的后妃,也能是乱政之后妃,也只有陛下,能驾驭住这么多的能人。你说陛下宠幸后妃,对我等又何尝不宠幸?”
张光晟跟着封常清的话思考,觉得十分有道理,点点头,道:“大家跟着陛下,都知道可建立不世之功。”
“所以陛下千万不能出事,太子虽然有陛下之风,但毕竟年幼,这个当口,若是陛下有一点意外,大唐立时就会乱做一团,甚至天翻地覆。”封常清思索着,转道:“还请张将军务必保证陛下安全。”
张光晟道:“左相不必担心,这是末将的职责。陛下出城,由石守义贴身护卫,锦衣卫先做了调查,禁军随时待命。”
“那就好。”封常清点点头,又道:“今日我还想找陛下呈报边境之事,既然陛下出去了,就只能等明日。”
张光晟忙道:“边疆有急报?陛下敕令,若是有急报,无论何时,都要呈报。”
封常清道:“不是急报,只是我观陛下最近有对南诏动手的意思,但南诏和吐蕃毗邻,打南诏要怎么应对吐蕃,应提前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