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
周家托媒人上门提亲,方问黎作为两人的见证者,也跟着一起。
两家人早已经合计过,这婚事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随着媒人一起来的,还有周家送的兽皮和大雁。
媒人执大雁问哥儿名字,出生年、月、日、时,便以送回男方占卜吉凶。
秦家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秦竹的生辰八字以红纸包裹,送到媒人手上。
媒人喜滋滋地带着秦家交托的东西走了,方问黎没有再留的理由,也打算跟着离开。
一群人行至大路时,忽然听到村中砰砰作响的锄地声。方问黎一眼看见竹林里的哥儿,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媒人只看他一眼,笑了笑离开。
这一遭,是为周家提亲,也是为周大郎君这朋友牵个线。
结果一路走来这人却没半分表示,认认真真做着周家的代表,倒让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这会儿倒是有缘分,出村的时候给遇见心上人。
媒婆也没招呼他,只带着送礼的人走了。
*
村里的竹林有很多,绕村成片成片地长。每一丛竹林看似没人管,但实际上都写满了名字。
陶青鱼想着快过节了,什么东西都卖得上价。趁着这会儿还有空就出来挖一挖冬笋,到时候卖鱼顺带摆上,也能多挣个几十文。
他带着弟弟们摸到这片偏远一点的竹林里,正好挖出一个胖乎的。
随手往背篓一扔。
咚的一声,准头差了些,笋子沿着坡地往下滚。
陶青鱼正要追上去,就见那胖笋子落到了一人手里。
那手修长,比玉还润,又白得出其。青筋如藤蔓缠枝,若隐若现,莫名色.气。
只一瞬间,陶青鱼被吸引了所有注意。
不过触及那一个能敌几文钱的大胖笋,他摇了摇头立马回神,道:“那是我刚刚挖出来的。”
方问黎看他这护食样子觉得好玩儿,慢悠悠道:“我捡到了,是我的。”
“你这人怎么不讲……方夫子!”
男人曲腿上坡,陶青鱼也看清了他的脸。
方问黎冲他扬唇,随手将笋子扔篓子里。“小鱼老板。”
“……方夫子怎么在这儿?”
陶青鱼其实想问:怎么哪哪儿都能遇到你。
方问黎拍掉手上的泥土,道:“周家请我帮忙。”
“是阿竹的事儿吧。”
“嗯。”
“那你来办事儿的怎么跑到竹林里来了?”
“看见你在,过来找你。”
“事儿不做了?”
“做完了。”
一问一答,顺溜得不行。
方问黎站在斜坡下面一点,难得平视哥儿的脸。
兴许是刚刚挖了笋子,哥儿的脸透着一抹红。他唇微抿,眼睛不安地转动,应当是没话了。
方问黎不想为难他。
正要开口,边上小家伙忽然叫道:“呀!哥夫!”
青芽扔了手里的小锄头就冲着方问黎跑来,他跑得跌跌撞撞,跑近了后小手一张,半点不生疏地扑在人家大腿上。
其他几个弟弟听见叫声,转头一瞧。
“方夫子来了。”
“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看咱大哥哥呗。”
青苗挠挠头:“他不是让我们问大哥哥愿不愿意嫁给他吗?”
青嘉拿开他的脏手,道:“你放心,青芽会说的。”
果然,话音刚落,就听小哥儿糯叽叽大声道:“哥夫,哥哥说不愿意嫁给你,但是愿意娶你!”
竹林里,奶娃娃的回声飘荡。
方问黎偏头看像已经惊得僵住的陶青鱼,压下睫毛浅笑。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大哥哥亲口说……唔唔唔!”
“小祖宗,你闭嘴吧你。”陶青鱼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问黎头一次,轻轻用手指碰了下小孩看起来肉嘟嘟的脸蛋。
“入赘而已……也不是不可以。”
“方夫子!您说什么呢!”陶青鱼惊恐。
方问黎心里失望一闪,无奈笑道:“开玩笑的。”
虽然没成,但当提前让哥儿有个心理准备了。
“可要我帮忙?”
“哪里用得上您老人家。”陶青鱼心砰砰地乱跳。早知道在酒楼就不回答这小不点的话了,真是个小喇叭。
说什么他都能给你喊出来。
方问黎一个男子,在林子里与哥儿呆久了会惹闲话。他虽然不舍,但还是道:“既然不用帮忙那我就先走了,到时候去小鱼老板那里买竹笋。。”
“走吧走吧。”陶青鱼飞快摆手。
哥儿在赶人。
意识到这一点,方问黎眼中的笑容散了。
“方夫子再见。”陶青鱼又顺嘴道。
扑哧一下,眼中被掐灭的光又重新亮起。方问黎也道:“小鱼老板再见。”
说完,他随后就离开了。
“大哥哥,要请客人到家里坐坐!”青芽在后面急得跺脚。
陶青鱼捧着他的小脸一挤:“谁教你那么喊的,谁叫你把那些话说出来的!你个小娃娃嘴巴怎这么能说呢!”
“……错,错了。”青芽扒拉他的手。
“认错也没有用。”
陶青鱼松开小崽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像毛毛虫在爬一样,各种不舒坦。
他闷头挖笋,一找一个准。不一会儿,背篓就装了一半。
这一片林子里全是他挖出来的坑,甚至还抓了一条无辜的正在冬眠的蛇。
“走,回家!”
“嗷。”
大哥哥好像在生气,小娃娃们只能听他的。
沿着坡地回家,刚踏上竹林外面的路,就看到另一条林间小道里出来的尤家人。
陶青鱼脚步一顿。
“嘘——”
陶青嘉立刻拉住两个弟弟,跟着缩在自家亲哥后头。
“大哥哥,做什么?”青芽悄悄问。
“青书,你背着笋子带弟弟们回去。”
陶青书:“我跟你一起。”
“行,那你先带他们走。”
陶青书点点头,拉上几个小孩就回家。
陶青鱼看尤大夫妻俩绕着屋后走,默默将手上的麻袋晃了晃,悄悄跟了上去。
等看到尤家人进屋,陶青书也找了过来。
“青书,这个扔进去。”
“蛇啊?”
“又没毒,当是给他们送肉了。”
陶青书不是第一次跟在陶青鱼身后做坏事,他感受到麻袋里已经在动弹的蛇,咽了咽口水,随后踩着石头悄悄从茅屋的梁柱缝隙中放下去。
呲溜一声,那条蛇正正好落在了夫妻俩的被子上。
陶青书缩着身子凑近,眯眼看了看。
陶青鱼用气声问:“爬走了没?”
那蛇也不知道是被摔懵了还是没完全从梦中清醒,愣了一会儿,才动弹起来。
“动了。”
陶青书从石头上下来,有些胆寒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钻被窝里去了。”
陶青鱼捂嘴一笑,冲陶青书招招手,两人一同回去。
一回家,陶青鱼还满心期待着后面的好戏,结果进了家门就听青芽那小哥儿趴在他小爹爹怀里,将方问黎的事儿直抖了个干净。
包括上次在布坊的事儿跟刚刚的事儿。
小哥儿的声音那才叫好听,嫩生生的,跟撒娇似的又甜又糯。
就是听得他这个大哥哥心梗得慌。
陶青鱼一巴掌捂着额头,脚下默默转个弯儿打算在外面玩玩儿再回去。
结果方雾将他叫住,家里爷奶也看着他。几个叔叔虽不言不语,但眼睛里闪动着好奇的光。
陶青鱼只能一步步挪进家门,脚步略显沉重。
“小爹爹,叫我什么事儿啊。”
方雾抓住他的手将人摁在身侧,问道:“咱家青芽是不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陶青鱼苦哈哈:“……是。”
青芽的两个爹都在,他能说不是吗?
“那青芽刚刚说的事儿就是真的咯。”
还“咯”,他小爹爹此时的心情是有多好?
陶青鱼:“这……他又不懂,也不能全信对不对?”
方雾看哥儿眼神躲避的样子,忽然快速问:“方夫子好不好看?”
“好……一般。”陶青鱼险些咬了舌头。
“哦~”
“爹爹啊。你别哦了,哦得我心慌。”
方雾:“是个夫子,说明条件还不错。长得和你眼,看你是乐意的。小爹爹也不是那棒打鸳鸯的人。你只说说,人品如何?”
家里其他人竖着耳朵听。
陶青鱼无奈地呵呵两声。
“小爹爹,没你想的那回事儿。”
“是吗?”
作为一个过来人,方雾如何不知道一个男子三番五次地凑到一个哥儿的面前是什么意思。
但人家有意思,可自家这个,好像都没有开窍。
这般想想,又有些愁。
“不管其他,爹爹就问这一个,人品如何?”
其他长辈也跟着点点头。
人品很重要。
陶大郎见过方问黎许多次,此时看自家夫郎的态度,脑子就跟那忽然通了似的,立马明白了过来。
仔细回忆以往每次见到方问黎的场景……怎么跟他在成婚前见到夫郎一模一样。
情绪能克制,但那股喜欢是能透过眼睛展现出来的。
那自家哥儿呢?
可喜欢?
陶青鱼一人说不过十张嘴,求助他老爹,他爹却一脸老实地看着他。
陶青鱼最终也只能揣着手,如实道:“接触不多,还行。”
“回答完了,可以散了吧?”
方雾一笑,眼角几丝皱纹显得他温柔极了。他摸摸哥儿的发,道:“问完了。”
陶青鱼却好似听他说:满意了。
这要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