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罢,纷纷称赞,王羲之也命府上笔吏,一旁记录,他对众人道:“今日吟诗,乃为上巳节修褉,当全全记录,传于后世。”
郗昙作诗之后,耳杯依旧在溪流游荡,迟迟不停,离得王羲之又远。趁着这时机,王羲之与身旁的庾友、桓伟说道:“此番桓、庾两家,天赐良缘,乃太后恩典,两位亲家,不可辜负太后一片良苦用心呐。”
庾友道:“桓、庾两家,一个朝廷勋戚,一个将门望族,能结连理,求之不得。”
桓伟道:“家父桓温,志存高远,若得庾家相助,何愁中原不复,二京不收。今后定当同心协力,报效朝廷。”
“好,”王羲之一看两家代表,态度和善,都有修好之心,十分高兴,说道:“若能促成姻缘,同心协力,朝廷幸甚,社稷幸甚。”
几个人说话间,只听众人又热闹起来,耳杯漂到任凝跟前,这位任凝是王羲之府上的主簿。
任凝看看溪中耳杯,又环顾众人,说道:“在下平日记账算数尚可,猛然间作诗,一时没了词句......”
王羲之道:“你乃府上主簿,若是耍赖,让本官何堪?众人随我击掌,击掌三下,不能作诗,就罚酒三觞。”
众人一听,纷纷响应,跟随王羲之一起击掌,三掌之间有所间隔,如同倒计时一般。
任凝抓耳挠腮,脑海一片空白,无句可答。王羲之道:“罚酒,罚酒。”众人大笑。
魏晋时期,酒水度数不高,罚酒三觞,也不醉人。任凝无可奈何,愿赌服输,遂喝了酒水。耳杯再次顺水而出,这支耳杯顺着细潭,反漂到谢安跟前。
王羲之道:“安石贤弟,高卧东山,读书十几载,岂能无句,快快吟来。”
谢安看着耳杯,轻笑几声,捻了捻下晗细髯,诗句韵然而生,他吟道:
“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物景,微风翼轻航。
醇醪陶元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象,安复觉彭殇。”
八句诗词,脱口而出,出口成章,谢安人如其名,果然厉害,耳杯从谢安面前,又退回潭池中,顺流继续漂浮。
众人玩的尽兴,潭中耳杯,几度漂浮,又到了彭城名士曹礼近前。曹礼是从彭城赶来的一位大儒,平日里虽是吟诗作赋,儒风优雅,但从未见过曲水流觞,乍一如此,反倒做不出来。
曹礼年纪大了,茅塞淤堵未开,想不出诗词。众人不约而同,一起击掌,给曹礼倒计时。
趁着起哄的闲暇,王羲之问道桓伟:“以贤侄之见,订亲之后,大婚之时,桓家谁来送亲?”
桓伟道:“此番派我前来订亲,送亲之时,想必也是在下,我四叔桓秘,膝下只有一子桓蔚,尚在幼冲。其他兄弟尚武粗犷,送亲非我莫属。”
王羲之道:“临行之前,太后曾有叮嘱,大婚之时,欲邀桓大将军。”
桓伟道:“只恐父亲军务缠身,难以亲往。”
王羲之道:“实不相瞒,殷浩北伐数年,朝中多有怨言,太后已有替换之意。”
“哦?”桓伟道:“家父并非不服殷浩,而是以为殷浩,并非带兵之才,太后若能知人善任,我自会禀告家父。”
谈话之余,三声击掌已过,曹礼未能作出诗句,也罚酒三觞。耳杯飘向的那人乃是虞说。
虞说是会稽郡的镇军司马,虽是武官,但是熟读诗书,也好吟诗弄句,稍加思索便吟道:
“神散宇宙内,形浪濠梁津。
寄畅须臾欢,尚想味古人。”
一诗吟罢,众人回味不绝。耳杯在潭溪中,左右盘旋,一番反复,耳杯漂到了桓伟跟前。
王羲之道:“耳杯能识人,迎合贵客来。我给诸位引荐,这位桓伟,乃今日座上宾,是大将军桓温之子,与其父不同,饱读诗书,深含儒雅,就请桓公子赋诗,以助雅兴。”
众人一听是桓温之子,知道此人来头极大,又是娘家一方的贵客,众人纷纷作揖,桓伟一一还礼,桓伟与桓氏族人不同,喜好诗书,不尚武学,片刻心中已有妙语八句,桓伟吟道:
主人虽无怀,应物寄有为。宣尼遨沂津,萧然心神王。
数子各言志,曾生发奇唱。今我欢斯游,愠情亦暂畅。
耳杯再传,随着微波,几经潺动,到了吕本近前,这位吕本是吕家老二,原本是来会稽求学,拜在支遁和尚名下,只懂些经文,涉猎诗书不多,一时做不出诗来,也被罚酒三觞。
吕本喝罢三觞,将水中漂着的耳杯,又退出潭中,任其漂浮,几经游荡,耳杯停到徐州名士曹华,曹华虽是无甚大声望,但也有四句诗词,吟道:
“愿与达人游,解结遨濠梁。
狂吟任所适,浪游无何乡。”
曹华吟罢,众人称妙,耳杯复还水中,没漂多远,停在谢绎跟前,庾友问道:“这位谢绎先生,早有耳闻,现居何职?”
王羲之道:“谢绎乃是我会稽郡的五官中郎将,行伍出身,确有一副文人心肠。”
谢绎虽是武职,却有文采,也准备诗词四句,随口吟道:
“踪畅何所适,回波萦游鳞。
千载同一朝,沐浴陶清尘。”
耳杯又传,这一次耳杯飘飘悠悠,落到了庾蕴的跟前,王羲之道:“听说庾公子加封刺史,即将赴广州上任,此一去远隔千里,务必作诗,以表留念。”
“广州远临南海,远离建康,又何尝不会思念故乡。”庾蕴想想未来征程,满怀感慨,便吟道四句:
“仰怀虚舟说,俯叹世上宾。
朝荣虽云乐,夕毙理自回。”
眼看日上高杆,王羲之道:“本官已安排厨子,廊下备膳,再传一位,作诗之后,诸位高士一同赴宴。”
做了一上午曲水流觞的游戏,众人皆是饥肠辘辘,赶忙又往水中置了耳杯,看谁是最后一个。耳杯又传到任城学士吕家老大跟前,老大名叫吕系,乃是吕本的兄长,吕系心中本有诗句,可是众人急着用膳,一起起哄,急的忘了词。
众人也忘记了击掌倒计时,一起齐呼:“罚三觞,罚三觞!”
在众人的哄闹下,吕系连饮三觞,众人连声叫好,大家纷纷起身,前去用膳。不知庾友去了何处,只有庾蕴陪着亲家代表桓伟前去用膳,同陪的还有太后使者、太学博士孙绰。
操心忙活一场兰亭会,难得讨个清闲,王羲之一人走开,只见谢安跟了过来。
“逸少兄,不去用膳,欲往何处?”
王羲之道:“众人分散山中,我去瞧瞧,有玩的忘食者,顺便催促用膳。”
“小弟陪兄同去。”
午间时分,众人赴宴,驿亭边,有条长廊,府上的厨子,早已备好食材,款待众人。
驿亭之下单独一桌,桓庾两家,订亲酒席。有孙绰帮忙招呼两亲家,王羲之便没有赴宴,则是与挚友谢安沿着山间幽径,闲庭信步,闲谈游逛。
王羲之道:“朝中久闻安石,心怀雅量,饱学诗书,屡次招贤,贤弟为何拒不上任?”
“人生苦短,学海无边。在此山中,闲云野鹤,岂不更好?”
“可是朝中,门阀林立,结党相争,桓庾两家,势同水火,难以同心。安石就不担心朝廷出了乱子?”
谢安诧异道:“今日两家结缘,何虑之有?”
“这只是两家无奈之举,桓温请旨北伐,朝中无人支持;庾希想总领政事,却势单力薄,我这才献计和亲,促成同心,两家也不知能和睦多久。”
谢安道:“庾希一旦成势,必与桓温反目。”
“安石如何知道?”
“庾氏外戚起家,庾希欲借外戚专权,架空天子,早年修学,便见其志向。桓温已得西蜀、荆州,权大压主,若再得江东,离王莽篡汉,为期不远。”
王羲之道:“安石贤弟足不出山,却已知朝中走势,将来若能回京,必有一番作为。”
两人对当下时政,正聊的投机,只见远端幽径一旁,有两人下棋,远远看见背对一人,光头无发,身着僧袍,迎面对弈者,乃是王羲之的第六子王操之。
“前面那位师傅,莫不是支遁和尚?”
那和尚转身站起,合掌行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右将军至此,老衲有礼。”
王羲之、谢安合掌回礼,王羲之问道:“操之,不去游乐,为何缠着师傅在此对弈下棋?”
王操之道:“众人皆在曲水流觞,支遁师傅不饮酒,我亦不饮酒,故而陪师傅在此下棋。”
支遁道:“六公子,天性聪颖,乖巧懂事,棋艺也是不凡。”
谢安道:“这还是逸少兄教子有方。”
王羲之赶忙作揖,谢道:“二位折煞羲之。”又问儿子道:“午时用膳,你那几位兄弟去往何处?”
王操之回话道:“兄长玄之与王家族人,方才在此,听说东面还有一潭,便去玩曲水流觞了。”
谢安道:“众公子既然都如此钟爱诗词,我等不妨去看看。”
王羲之、谢安告别高僧支遁、王操之,又去东面潭边。兰渚山山间小路,曲径通幽,兰桂齐芳,别有雅趣,王羲之、谢安未走多远,只听有人吟道:
“驰心域表,寥寥远迈。
理感则一,冥然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