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驻扎姑孰(今安徽当涂)大营,距离京师一百里地,一来表示不想用武力强取皇位,二来姑孰相距建康一百多里,一旦动武,随时都可攻入京师。
桓温在寝帐是朝思暮想,盼着朝廷赐予九锡,孝武帝主动禅让,求着桓温登基称帝,可是前前后后等了一个多月,京城没有一点动静。
军师郗超、次子桓济来到寝帐,陪在榻前,桓温道:“听古书有云,君王赐予大臣九锡,繁文缛节,颇为复杂,可是一月过去,不见回声,朝廷是不是另有图谋?”
桓济道:“父帅不必跟朝廷那群夫子啰嗦,孩儿愿领兵一万,挥兵宫阙,逼天子退位,禅让父帅。”
桓温道:“我已须发半白,并无称帝之心,只要朝廷有致诚心意便可,愿效仿曹孟德,换取周公之德,此生足矣。”
效仿曹操,言外之意,就是想让儿子桓济效仿曹丕,将来篡夺大晋天下,事到如今司马昭之心,早已路人皆知。旁边军师郗超(字景兴)道:“大司马只要受了九锡,必有世人漫骂,若不称帝,只恐被他人所害。下官以为,少公子所言极是,只要一受九锡,务必称帝。”
“可是移师姑孰大营,已有月余,朝廷迟迟不见回音。”
桓济言道:“孩儿愿往京师,探查实情。”
桓温道:“济儿前去,恐被百官所扣,要挟老夫,不如请景兴前去。”
郗超作揖道:“大司马放心,下官必会面见太后,一探实情。”
桓温对军师郗超是倍加信赖,便命郗超先入建康城中,去打探朝廷的反应。
长话短说,参军郗超进了京城,再度入宫求见,呈上的奏疏,竟是催要九锡,九锡是天子御用车马器物,不到临近禅位,从不轻易赏赐大臣。
尚书仆射王彪之、谢安、王坦之、车胤四人共理政事,觉察桓温已经等不及了,四人便一同去往含章殿向太后奏报政事。褚蒜子道:“桓温派郗超求见,只恐来者不善。”
王彪之道:“太后已称病多日,世人皆知,此番郗超前来,太后非装病不可,且要装的病重。”
褚蒜子道:“哀家要装多重的病?”
“假痴不癫。”
“好,哀家就装个病痴。”
谢安又道:“太后气色红润,不足以骗那郗超。应面涂黄蜡,掐红眉心,方能骗过郗超。”
褚蒜子听了一概应允,便在当晚饮了些烈酒,让太监掐红脑门眉心。
待到次日清早,因前夜饮酒,掐的眉间红印发黑,再加黄蜡敷面,俨然一副病态。躺在凤榻,装作病重。
郗超奉诏进见,一入宫便在宫掖门口,撞见中书侍郎车胤,郗超知道车胤是桓温老部下,与桓家关系要好。车胤早有准备,主动作揖道:“景兴回京,也不招呼,失敬失敬。”
“武子兄客气了,此番进京,乃是赐大司马九锡之事,去面见太后。”
“哎呀,太后病重。”
郗超作揖道:“我正愁此事,下官一进京,便听说太后病重,不知真假?”
车胤低声道:“不必多疑,此事为真,太后有中风之状,天庭发黑,面色脆黄,不能言语。”
“啊?”郗超惊讶:“新君登基之时,太后还携太子之手,一同登殿,为何时隔两月,病成这样?”
“病来如山倒,说不行就不行了。”
“多谢大人告知。”
车胤假装若无其事,出宫而去,郗超来到崇德宫内,只见尚书仆射王彪之、尚书谢安、侍中王坦之均在一旁侍奉。
众人见礼,郗超跪倒,拜见太后,褚蒜子哼哼两声毫无反应,郗超抬眼望去,褚蒜子似睡还醒,糊涂不清。郗超问道:“太后贵体如何?”
谢安道:“太后恐是中风,近来不吃不喝,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郗超在凤榻边又仔细观望,谢安道:“参军细看,太后病容,天庭聚乌鸦,黄鹤入水星,如今时常言语不清,恐有不测之危。”
褚蒜子掐过的眉心,略显发黑,脸色脆黄,俨然是病入膏肓,郗超问道:“赏赐九锡,关乎社稷安危,太后病成这样,如何降旨。”
由于孝武帝年幼,尚未亲政,所以天子赏赐毫无效应,太后摄政唯有懿旨有效。这道理众人明白,王彪之说道:“太后时而糊涂,时而明白,待其明白之时,再矫诏不晚。”
“那还要等多久?”
“三五日后...或十日八日...”
“这...”郗超是帮桓温讨要九锡的,一看褚蒜子也生死未卜,盘算着几时才能要到九锡。
谢安一旁说道:“景兴休要多虑,天下安危皆赖大司马,又岂在这一日?若太后有不测,我等百官共奉九锡,迎大司马入朝如何?”
有了谢安这句兜底的话,郗超道:“也罢,我先将太后病情回禀大司马,赏赐九锡之事,日后再定。”
郗超也无可奈何,众人一起把郗超送出宫去,出了宫廷。王彪之、谢安、王坦之、车胤四人又被召回崇德宫。
装病的褚蒜子坐起床来,洗去脸上黄蜡,对四人言道:“郗超此行,意在探病,他桓温手握重兵,篡夺皇位,唾手可得,何必如此?”
王彪之道:“桓温此举,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只有太后降旨授予,桓温才觉体面,无非想学王莽篡位,大晋江山是太后给的,而不是桓温要的。”
谢安道:“尚书仆射所言极是,桓温越要面子,太后越要拖延,拖死桓温,方为上策。”
褚蒜子点点头:“如此说来,哀家还要装下去,桓温一日不死,哀家就一日不愈。”
“太后圣明。”在众臣襄助之下,太后褚蒜子继续闭门谢客,在宫中装病,让桓温苦等懿旨,空盼九锡。这便是:
死要面子活受罪,太后不醒枉促催。奸党失算空盼顾,忠臣密计藏宫闱。
你逢大限疾难愈,我倒凤床诈病危。待到坟前烧纸日,方知谁想耗死谁?
桓温等着太后降旨,褚太后等着桓温快死,桓温盼着有生之年赐九锡,一个装病,一个真病,两人又耗下去一个月,都不见了动静。
这日,王彪之、谢安、王坦之、车胤四人又入崇德宫探病,说是探病,其实是来给褚蒜子奏报政事。褚蒜子眉心间掐的黑印记,早已散去,依旧容光焕发。见了几位大臣,褚蒜子问道:“眼看又过去一个月,桓温也不来催要九锡,莫不是桓温病愈了吧。”
尚书仆射王彪之端朝板道:“桓温绝不会病愈,若是痊愈,必将再至京师,来探太后病情。”
谢安道:“桓温之病状,臣问过太医,桓温必将不久于人世。”
褚蒜子道:“桓温病了许久,虽是个奸佞之徒,身居大司马之位,好歹也要探视一番。车胤本是桓温旧部,最得桓温信赖,就命卿家前去,探病桓温。”
“臣车胤遵旨。”车胤又道:“探望好说,总不能空手而去,桓温必问九锡之事,臣不知该如何答复?”
褚蒜子道:“几位卿家,代拟一道懿旨,就说赐予九锡。”
几人一愣,尚书仆射王彪之道:“此事一旦落到旨上,白纸黑字,岂不早早成全桓温?”
“是呀......”王坦之也焦虑道。
褚蒜子道:“桓温若能痊愈,皇位迟早归他;桓温若大限已到,即便得了懿旨,他也无福消受。”
几人一听,领会了褚太后的用意,褚太后又叮嘱车胤道:“到了姑孰大营,好言相劝,让桓温安心养病,哀家答应的事,决不食言,等着便是。”
“微臣明白。”
几个大臣,在崇德宫的长案前,准备草拟懿旨,代笔之人乃是谢安,刚要落笔,尚书仆射王彪之道:“老夫到有一计,能再拖延些日子。”
“尚书仆射既有妙计,快快讲来。”
王彪之道:“安石把九锡二字,故意写错,交于桓温,闹个天大笑话,桓温死要脸面,必然派人重拟懿旨,来回又能耗费不少时间。”
谢安大喜,说道:“尚书仆射妙计,果然刁钻,那就把九锡写错,让桓温哭笑不得?”
“甚好,甚好......”
一封带着错别字的懿旨拟好,中书侍郎车胤领了代拟的懿旨,启程姑孰,去见桓温。姑孰相距建康,不过百余里,车胤为了拖延时间,走走停停。伴着一路去往姑孰的江南景色,磨磨蹭蹭,愣是走了半个月。正如清代吴敬梓《晓发姑孰道中》诗句所写:
晓风吹酒醒,鞭影拂云屏。水涨然犀浦,烟迷梦日亭。
麦英红菜圃,榆荚白蒲汀。日午征人倦,茅檐野骑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