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姑孰大营,在辕门来迎的只有参军郗超,郗超作揖道:“武子兄来的正是时候,大司马一直等待朝廷动静,久久不见回音,真着急了。”
两人边往里走,车胤边问道:“大司马如今贵体如何?”
“不瞒武子兄,前个月我见太后时,大司马已经卧床,如今大司马日渐加重,只恐要甚于太后。”
车胤道:“我此番前来,乃是给大司马带了一剂良药。”
“何药?”
“太后赏赐九锡的懿旨。”
“哎呀,真是大旱沐雨,天公作美,快随我去见大司马。”郗超道。
一听九锡二字,桓温缓过神来,使劲睁着眼问道:“此事当真?”
“懿旨在此。”
“朝廷能有此孝心...老夫足矣,老夫足矣......”
参军郗超道:“大司马不可就此作罢,有了九锡,便可进京登基,无人敢阻。”
次子桓济也道:“参军所言极是,天命如此,请父帅登基称帝。”
桓温顿时精神了几分,说道:“老夫不能下榻,请武子快快宣旨。”
“是。”车胤打开懿旨,朗朗读道:“大晋懿旨,太后诏谕:大司马、扬州牧、南郡公桓温德比周公,心揽日月,王佐之才,盖世之风,众人仰望,九州所期,特赐九惕......”
一听九惕,桓温问道:“为何饶舌?”
车胤战战兢兢道:“写的确是九惕。”
郗超、桓济等人围上来一看,果然九锡写成了九惕,郗超道:“朝廷恩旨,关乎天下,岂容有错别字?”
车胤抱怨道:“此旨乃谢安代拟,这个迂腐之徒,写个九惕算做何用?”
只见桓温剧烈咳嗽,忍不住大口吐血,惊呆众人,次子桓济道:“车武子你到说说,该如何是好?”
车胤道:“太后已经答应,何必计较错字,我星夜回京,再请一道懿旨,交于大司马!”
车胤戏弄一番,带着有错字的懿旨,返回京师,一路磨蹭,不见回音。真可谓:
气人吐血总相传,一字要命逼老桓。死保太后稳社稷,催命枭雄赴黄泉。
从来奸臣似虎豹,自古忠良比泰山。幸是运中无帝业,才得晋祚百年传。
一封太后诏书,吹的桓温功业天花烂坠,奈何满篇文书,最重要的一个字写错偏旁部首,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莫说太后懿旨,就是县令布告,古往今来,官家也不容错别字闹笑话。
车胤回去换诏书,一去不返。越等越无望的桓温,只是等来了江东风雨交加,雷电大作,雷声滚滚,惊人魂魄,愈加气短的桓温也大限将至。
桓温病卧床榻,众人陪在床边。桓济凑到近前说道:“太后已传口谕,要赠父亲九锡,奈何旨意措辞有误,送到半路,又收了回去,改好之后,便再送来。”
“九锡......”
“正是,九旒鸾辂、黄屋左纛、天子旌节尽归父帅,禅让称帝,指日可待。”桓济道。
桓温孱弱道:“本不想取皇位,事到如今,风雷大作,九锡也不可要。”
“一字之差,改完之后,便得天下,父帅怎可前功尽弃。”
“褚蒜子不是要改,而是在算。”
桓济问道:“太后赐九锡,一言九鼎,禅让皇位,只在旦夕,还算什么?”
“算老夫死期。”
“啊?”桓济道:“父帅何以见得?”
“想必太后已有算计,算到老夫的死期了。”
“难道是太后有意拖延时日?”
桓温微微点头,桓济接着问道:“那父亲以为,孩儿该如何是好?”
“我儿年少,不知深浅,我死之后,由你世袭南郡公、大司马,你五叔接管虎符,莫贪恋皇位,也不可操之过急。你...你你你...算不过褚蒜子...”
桓济一听这话,心中万分不服,说道:“孩儿掌兵,自有分寸,何必让五叔掌管兵符?”
“你见过多少阵势,你五叔桓冲,掌兵多年,由他辅佐,桓家才能不失富贵......”
话未说完,桓温一口气没上来,骤然咽气,一命呜呼,归天丧命。公元373年七月十四日,在东晋朝廷不可一世的枭雄桓温病故。真可谓:
虎落平阳谢晚霞,威名久震帝王家。壮心痛惜中原乱,遗志恨遗胡虏沙。
冷月无情绝阳寿,孤臣繁虑别春花。枭雄悲老多辞意,还记谁人奏鼓笳。
褚蒜子曾许诺过桓温,次子桓济迎娶道福郡主,官爵世袭罔替。如今桓温病故,这般大事,自然需奏报朝廷。桓济差遣之人,名叫王珣,这位王珣官职不高,担任桓温主事,奉桓济差遣回京报丧。
雷雨已过,碧空晴天,王彪之、谢安、车胤、王坦之一起来到崇德宫,拜见褚太后。尚书仆射王彪之奏道:“启奏太后,大司马桓温,于两日前病故,如今已派人来京报丧。”
“此事当真?”
王彪之道:“千真万确,前来报丧的官员,乃是主簿王珣,此人论辈分也是琅琊王氏,微臣面前,不敢欺言。”
“桓温临死,有何交待?”
“听王珣所言,桓温遗愿乃是次子桓济继承其志。”
褚蒜子点点头,说道:“传旨下去,百官上朝,哀家这场病,再装也需有个了断。”
“臣等遵旨!”
百官上朝,众人皆知褚蒜子大病数月,不曾上朝,今日再见太后,容光满面,神采奕奕,风韵不减。众人窥视,心中暗想,这哪像大病初愈,反倒是养尊处优多了几分神采。
褚蒜子道:“哀家近来多病,幸有太医妙手回春,今已痊愈,但大司马桓温却不幸病故,亡于姑孰大营,令人扼腕叹息。”
宣布了死讯,不少臣子暗自叫好,也有不知实情,唉声叹气的。褚蒜子问道:“大司马主簿何在?”
只见百官身后,站出一人,身材粗短,个头不高,五短之躯,寸眉小眼,短鼻子,厚嘴唇,其貌不扬,正是主簿王珣。王珣奏道:“三日之前,大司马病故,臣奉命入京,报丧于太后。”
褚蒜子道:“大司马可有何遗嘱?”
王珣道:“微臣听说,临贺郡公桓济迎娶道福公主之时,太后曾有言在先,命次子桓济世袭罔替,臣报丧同时,还望太后早下懿旨,加封桓济,以安人心。”
褚蒜子道:“公主嫁给桓济这些年,夫妻好和,安心度日,哀家也算没白费心,今日哀家决不食言,南郡公、大司马、扬州牧皆有驸马桓济世袭罔替。”
“臣王珣代桓济谢太后隆恩。”
只见王坦之站出端朝板道:“世袭罔替,理所当然,但扬州牧应驻扎江北,奏请朝廷,传令桓济即刻回师江北,不该再驻扎于姑孰大营。”
此言一出,众多大臣纷纷响应,驻扎江北是守卫建康,驻扎江南是威胁建康,褚蒜子道:“卿家所言极是,将世袭和移师诏书,一并发出,旨到即行,不可耽搁。”
太后懿旨传下,朝廷差遣中书侍郎车胤前往宣旨,车胤当晚便与主簿王珣星夜离京,返回姑孰大营。
......
大晋朝廷也恩准了世袭之事,派中书侍郎车胤赶赴大营,宣太后懿旨。车胤跟随王珣来到大营,手托懿旨,说道:“太后懿旨到!”
桓济率领麾下将左官员,一起伏地跪倒:“臣桓济听旨。”
“大晋懿旨,太后宣诏:扬州牧、大司马、南郡公桓温,功勋卓著,肱股之臣,受人尊仰。悉闻恶耗,不胜悲痛,有司议定,追赠桓温为丞相,谥号宣武,葬礼规格依照安平献王司马孚、汉相霍光旧例,行殡葬大礼。钦此。”
桓济一听,赏赐丰厚,礼节极高,伏地谢道:“微臣领旨谢恩。”
宣完懿旨,车胤也是桓温生前老部下,便往偏帐灵堂,上香祭拜。桓济陪着走到帐外打量一番,只见随行几个侍卫,各骑马匹,未见九旒鸾辂、黄屋左纛。
等车胤为桓温上完香火,桓济问道:“太后恩准,赐先父九旒鸾辂、黄屋左纛,既然世袭官职、侯爵,也该世袭九锡,可为何不见九锡?”
车胤看了桓济贪婪的嘴脸,心中暗想,真是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桓温为等九锡豁上了老命,你小小年纪,就惦记上了皇位。车胤假意言道:“九锡乃天子御用,降旨匆忙,不曾携带,车某回城,必禀报太后,尽早送至。”
“如此,有劳侍郎。”
车胤笑道:“等太后清醒之时,便赐予九锡之日,也是公子登基之时。晋室已衰,桓氏当兴,微臣恭祝新主,早登大保。”
桓济篡位心切,乐道:“若得如愿,车武子乃为定策元勋。”两人笑意相别,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