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涧之战,晋军收回不少土地,秦军退守到淝水西北,与东南岸的晋军,相持对峙,东晋主帅谢石也将大营扎下八公山下,眺望淝水对岸,一目了然。
两军相持两日,大都督谢石等众将,齐聚中军大帐。谢石道:“朱序规劝本帅,趁百万秦军不齐,速战速决,不可拖延,洛涧之战,秦军也不过如此。时日紧迫,诸位有何破敌良策?”
孙无终道:“如今两军,隔河相对,若先渡河,后者必半渡而击之,如今是谁也不先渡河,这可如何是好?”
诸葛侃道:“粮草只可维持半个月,王献之筹措军粮,至今未到,这些个文官,饱汉不知饿汉子饥,着实可气。”
刘牢之也道:“吃完了军粮,我等不战自溃,岂不成了苻坚的两脚羊?”
众将抱怨,人心惶惶,谢石心中也无良策,便问道车胤,言道:“车侍郎,你乃钦点军师,何不出一言相助?”
车胤道:“下官之计,以奇阵唬骗,兴许可使苻坚中计。”
“军师摆什么奇阵?”
“九天散花阵。”
众人一听,暗想好笑,排兵布阵,讲究众多,唯独没人听说过九天散花阵,孙无终问道:“车侍郎,我等武夫,也知兵法,从未听说有九天散花阵。”
副将桓伊道:“恕我直言,若摆新阵,操演阵法,少说也要一月有余,只有半月粮草,无法操练。”
车胤听罢,哈哈大笑,说道:“我方才所言,奇阵唬骗,谁说要摆阵了。”
谢石也笑道:“如何唬骗?”
“苻坚死守河岸,不敢出击,乃是畏惧半渡而击之,我以九天散花阵唬他,劝他退避三舍,决以死战。待到退兵之时,大都督追而杀之,必可大胜。”
谢石心想,二十万大军,退避三舍,那还不人挤人走乱套,若此时背后奇袭,退兵将会更乱,顿时谢石眼前一亮,说道:“真妙计也,军师之计,还需亲自游说。”
“大都督放心,过午之后,我便渡河。”
商定对策,中书侍郎车胤乘小船一只,轻渡淝水,以使者身份出使前秦大营。这才引出:
孤身秦寨轻舟渡,怪阵九天虚构图。皆畏相持长未定,唯愁对垒甚悬殊。
看朱成碧难分辨,妙计连环破五胡。一决乾坤千古逆,但随淝水泪征夫。
前秦二十万大军,相持数日,不敢轻易渡河,正在商议对策之时,得知隔岸东晋使者来到,天王苻坚问道:“何人出使?”
侍卫道:“晋国中书侍郎车胤车武子。”
苻坚问道:“谁知车胤何许人也?”
权翼道:“车胤,字武子,南平人氏,此人天资好学,囊萤做灯,寒窗苦读,学识非凡。”
“哦...孤王听说过,就是那个夏夜抓萤火虫照明的穷书生?”
“正是此人。”
“既然来者不凡,孤王要亲自会会这车武子。”
中书侍郎车胤来到中军宝帐,拜见苻坚,苻坚命人赐坐一旁,苻坚打量一番车胤,说道:“武子先生,久闻大名,囊萤夜读之旧事,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天王捧煞车胤,实不敢当。”
“武子先生渡江,可见我营盘严整否?”
“营盘有规,章法有度。”
苻坚又问:“见我大秦军纪严明否?”
“坐则有姿,行则有序,军纪严明。”
苻坚又问道:“可见我大营粮草,与晋军相持一年如何?”
“粮草堆积如山,高耸入天,即便明年今日,也足以维持。”车胤道。
苻坚哈哈大笑,说道:“既然营盘严整、军纪严明、粮草充足,皆已信服,为何不早早献降,免得再生恶战?”
“下官到有归降之心,奈何晋国众将在洛涧之战,互有胜负,战绩参半,众将心中不服,想一决胜负,再战一场。”
车胤道:“正是,我家都督练得一手怪阵,号称九天散花阵,专克强敌,以少胜多。”
苻坚大笑道:“即便九天仙女到此,也奈何不得。”
“天王若能胜这九天散花阵,方是盖世英雄,晋军众将不战而服,自然归降,建康也唾手可得。万一闪失,败在八公山下,岂能招降大晋?天王不如早早退兵。”
苻坚道:“那先生之见,如何摆阵?”
“河岸相持难以列阵,我家都督谢石,先礼后兵,愿退避三舍,请天王过河决战。”
“这.....”一听过河,苻坚犹豫起来。
只见军师权翼言道:“万万不可,若天王过河之时,晋军半渡而击之,如何了得?”
“啊!”苻坚指着车胤道:“晋军素来诡诈,孤王岂能中计?”
车胤又道:“若天王不肯渡河,就请秦军退避三舍,我晋军渡河。”
苻坚一想,让晋军渡河,就不会有半渡而击的危险,正要答应,右军师权翼道:“天王三思,退避三舍,九十里远,岂不是连大营也要拔了。况且九十里外,地形不宜列阵。”
车胤一看,军师权翼十分谨慎,只得说道:“若不退三舍,退一舍也可,好歹让晋军有列阵之地吧。”
“言之有理,”苻坚道:“就依此言,我秦军退避一舍,让晋军列阵。孤王要亲眼看看九天散花阵,有何玄妙!决一死战,以定高下。”
“多谢天王,一言为定,三日之后,我晋军渡河。”
双方议定时机,三日之后,在淝水西北,列阵决战,车胤心中暗自得意,便晚间返回八公山大营。真可谓:
半渡而攻忌讳深,用兵虚实难区分。
诱兵退避藏谋假,成乱追歼反立勋。
太后褚蒜子乘船西进,谢安命长子谢瑶护卫船队。从建康渡口逆流向西,江风许许,旌旗摆荡,沿岸民居,升起袅袅炊烟,一面人间烟火,一面决战在即,令人心中惆怅。谢安跟到身后,作揖道:“江上起风,太后还是回舱歇息,保重贵体。”
褚蒜子道:“自从开战,哀家废寝忘食,夜夜难眠,倍感心力交瘁,有所不支,生怕丢了江山社稷。”
“太后英明神武,镇定不乱,何虑之有?”
褚蒜子道:“华年之时,志在统一,六伐中原、三征林邑,久难如愿。但时光荏苒,日月匆匆,大敌当前,对赌国运,哀家已觉衰暮。难怪桓冲主和,如今感同身受,人老迈了,也怕死了。”
“太后志在千里,尤赴前敌,心怀壮烈,岂是苻坚胡儿可比。”
“不说这沮丧之言,临江有感,触景生情,丞相文风不凡,不妨赋诗取闲。”
谢安道:“老臣正有此心。”
“先请丞相赋诗吟来。”
谢安看着大船前行,两岸虽是冬季,尚有花鸟,便开口吟道:
“南山牧笛声,北江逐云腾。松鹤唳林畔,莺鸟鸣梧桐。
轻筏载渔夫,山径有樵翁。向爱夕霞晚,笑看夜船灯。”
“大战在即,丞相临危不乱,仍有闲情逸致,赏景怡情,令人卓然起敬,可哀家之心,只可就事言事,消受不得这般闲情。”
谢安道:“太后尽可言来,臣等洗耳恭听”
太后褚蒜子望无尽江波,与天相接,不见尽头,心生诗句,慷慨吟道:
“今游顾长江,逆舟向荆襄。一水系天下,狼烟布苍黄。
未睹秦之势,久饮晋之殇。北岸皆蓬野,南陆又辟荒。
观潮润帝气,仰星正天纲。炊烟轻且浮,涓流悠亦长。
秋风卷五岳,骇浪汇三江。凝心聚四海,壮怀泽八方。
扎兵淮河右,逐鹿淝水旁。扬鞭屯寿春,扶杖指襄阳。
汉师望北尘,胡马啸寒霜。拔剑斩狂蛟,张弦射天狼。
穷武朝运尽,邦德社稷昌。置身博成败,淝水定存亡。”
听罢此诗,众人感慨,暗自称赞,谢安作揖道:“太后博闻广记,才思过人,如此气魄何愁大晋不胜。”
褚蒜子道:“临江赋诗,纵情万里,哀家饮江水长大,乃大江之儿女,若非淝水大战,也难有此情怀。”
“好个大江儿女,令老臣心悦诚服,钦佩不已。”谢安道。
褚蒜子道:“不忙奉承,丞相劝说天子,满口十败十胜,可听说苻坚南下,所到之处,望风降敌之人,也不在少数,可见人心所向,也未必全在大晋,是何缘故,丞相试言之。”
一听褚蒜子这么问,谢安躬身作揖:“既然太后如此问,老臣也不得不言,但又不敢妄言。”
“丞相但讲无妨,恕你无罪。”
谢安道:“太后可记得袁真否?”
一提袁真大名,褚蒜子是记忆犹新,这辈子为朝廷秉公办事,坦荡无私,唯一冤枉的好人的便是袁真。褚蒜子道:“怎能忘怀,当年为了稳住桓温十万雄兵,哀家将计就计,冤枉了好人,逼反袁真,以致满门抄斩,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谢安道:“苻坚攻占寿春,对袁真大肆追封,为其平反昭雪,直指冤案痛处,袁真造反之地,正是寿春,这事太后若不给个交待,难服天道人心。”
“冤杀了那么多人,让哀家如何交待?”
“微臣斗胆,奏请太后,为袁真谢罪!”
“岂有此理?杀便杀了,让哀家替桓温谢罪,岂不成天下笑话?”
谢安作揖道:“昔日里,曹操渭水哭王垕,刘备当阳摔阿斗,无不装腔作势,收买人心,寿春紧邻淝水,太后若不哭冤,如何换得人心?”
“难道非哭不可?”
“袁真可是真冤,老臣与大晋将士尚不惜死,太后又何惜一抹眼泪?”
听了这话,褚蒜子微微点头,说道:“好,等到了淝水,便祭袁真将军。哀家跪他,认错赔罪,平反昭雪,既不怪桓温,也不罪袁真。老天爷那里有笔账,自己酿的苦酒,哀家自己喝。”
谢安躬身作揖道:“太后深明大义,感天动地,我大晋将士,同仇敌忾,何愁不胜?”众人乘船前行,船队劈波,西去寿春。残阳西下,落幕余晖,伴着江天一色,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