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雨熊不甘心过清贫的日子,何况想去会一会那绝色美人赛西施,这都要钱,虽然这县里许多人商人很有钱,可是自己却得不到。他又和白师爷聊,说:“几次去窑子都是你付钱,真不好意思。我想捞几个钱,怎么样让那些有钱的商人孝敬我?”白师爷说:“想让这些人孝敬您,总得有个名目,不然,您总不能伸手乱要吧!”
黄雨熊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说:“给老娘做寿吧,或者给夫人做寿?”白师爷说:“这些名目虽好,但只是小数,要想捞大钱,还是找个工程项目为好。”
“本县哪有什么工程项目?”黄雨熊想不出项目。白师爷说:“望乡河上的共济桥没有修好,这就是个项目,一则给县里办好事,二则也可以捞钱,您说对吗?”黄知县拍了下胖脑袋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黄雨熊就委托典史去招集县内有名商户、乡绅前来开会,说是商讨县内大事。
不久,众位商户、乡绅都到齐了,其中就有《天字号》钱庄的温大爷,珠宝行的潘大爷,绸布庄的汪大爷。典史首先说话:“诸位,今天招大家来是商讨县内一些大事。我们新来的县太爷黄县令,是个清正廉明的县令,他来到县内,首先就是考虑关乎百姓切身利益的大事,他想和大家见个面,现在请县太爷讲话。”
黄知县长袍绣服,头戴红缨帽笑着出来向大家招手,大家都站起来,黄知县让大家坐下,自己坐在正中,然后说:“诸位富商、乡贤,本县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还望诸位帮衬。初来之时,我也听到一些人议论朝政,诽谤官员,在此,我警告你们,今后如再有此事,我抓你们坐牢,定不轻饶。温大爷、汪大爷、潘大爷心里明白,这话是针对他们说的。
今天请大家来,是因为望乡河上的共济桥塌了,许久没有修复,给乡亲百姓带来诸多不便,本县想立即修复共济桥,但县内资金匮乏,所以请诸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为地方做一件好事,诸位以为如何?”
汪大爷站起来说:“这共济桥上任知县已经向我们筹过款,可是桥未修好,人却走了,钱款也不知下落!这事总该有个交待!”典史接话说:“过去的旧账咱不提了好不好,我们关心的是现在该怎么办?”众人听了心里不服,一时沉黙寡言。
温大爷见冷场了不好,总得给这位新来的黄县令一点面子,就站起来说:“修桥补路是好事,虽然我们筹过款,但我以为以大局为重,我愿意再捐款五百两。”典史听了鼓起掌来,这鼓掌是从洋人那里学来的,众人也跟着学鼓掌。黄知县大喜,说:“好,真好!还有什么人捐?”众人见温大爷带了头,也只好跟着捐钱,不一刻,就筹到五万两银子。
之后,县里的几个泥水工匠头目来县衙要求承建共济桥,这些人都由白师爷接待。白师爷说:“谁出的价格便宜就给谁做。”一个姓石的工头核算了一下,包括材料、工钱等,觉得起码要三万两银子,就说:“我报价三万两。”另一个姓曹的工头说:“我只要二万两!”姓古的工头说:“我报价五万两。”师爷说:“那就给曹师傅做吧!”
古工头说:“慢,师爷过来我有话说。”古工头把师爷请到外面,说:“师爷,您是聪明人,账面上是伍万两,那是公开的,我暗中给您好处费二万两,不然,您捞不到一点好处,合算吗?”其实师爷心里早就有这个意思,这是和黄知县商量好了的,在台面上不便说而巳。现在古工头这么一说,正中下怀,说:“还是你古师傅聪明,那就交给你做吧!”
两人回到客厅,白师爷对众人说:“我决定把这个工程交给古师傅做,因为他的报价比较合理,经过核算确实需要这么多费用,而那些报价三万两、二万两的是不切实际的,恐怕要偷工减料。”
这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无暇可击。石工头和曹工头被搞得晕头转向,曹工头想了半天,终于悟出其中奥妙,今天不说,回去再说。过了几天,曹工头找到白师爷说:“师爷,这工程我也想做,我也报价五万两,其中孝敬您三万两可以吗?”白师爷说:“你怎么不早说呢,现在说太迟了!”曹工头说:“银子付了吗?”“银子倒未付,今天就要付,现在反悔了,人家说你不信用!”“什么信用?银子就是信用。难道你见到这一万两银子不动心吗?”白师爷说:“你等等,我去向黄知县禀报一下,听他怎么说?”白师爷来见黄雨熊,说明情况有变,有个姓曹的工头愿意孝敬三万两。黄雨熊只见银子不见人,说:“好呀!这个工头好,就给他做,先前那个退了他。”白师爷按黄知县的意思把工程交给了曹工头,古工头被打了一闷棍,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过,他也仔细核算过,最少也得三万两,少于三万两,这桥是造不起来的。
黄知县拿到银子,心里乐坏了,他给了白师爷五千两,算是奖励他的忠诚。有了钱,黄知县心更野了,对白师爷说:“今晚去会会那赛西施!”白师爷只能点头。
晚上,黄知县换了便装,和白师爷去了《江南春色》,见到老鸨,不等她开口就给了她一个大元宝。老鸨喜得合不上嘴,说:“贵老爷,要会哪一个?”黄知县说:“还有谁?就是那绝色美人赛西施。”
不一刻,那赛西施迈着莲步来了,看她那脸蛋、身段简直妙不可言,和西施相比也相差无几,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黄雨熊神魂颠倒,抱着赛西施进了房间,白师爷退到另一个房间里喝茶去了。
有了这一次,黄雨熊几乎天天都去,家也不回了。这事引起了曾莲子的注意,曾莲子问阿升:“老爷这几天晚上都不回来,到哪去了?”阿升说:“老爷可能公务忙,在衙门内加班。”曾莲子说:“他我是知道的,不会为公事忙碌的,一定是有什么歪门邪道之事,你给我盯着他,看他倒底干什么?”
阿升得令,偷偷跟踪黄雨熊,见他进了《江南春色》妓院,立即回来告诉曾莲子。曾莲子大怒,带上几个佣人和阿升一起,打轿向《江南春色》而去。到了那里,曾莲子将轿停下,要阿升去里面唤老爷出来。阿升去了,碰到白师爷,白师爷吃了一惊,说:“你来干啥?”阿升说:“夫人在外面等着,要老爷回去!”
白师爷知道事情败露,连忙带阿升来见黄知县,黄雨熊正躺在温柔乡中,白师爷和阿升推门进来,阿升说:“老爷,夫人在外面等你回去,你快回去吧!”
黄雨熊听了,仿佛晴天霹雳,跳起来边穿衣边吼道:“她怎么知道,真是糟透了!”黄雨熊随阿升来到大门外,果然见曾莲子怒容满面。曾莲子说:“好个没廉耻的东西,这官都给你玷污了。回去慢慢说。”
夫人没有在大众广庭之下大骂出丑,已给他不少面子。回到家里,曾莲子声色俱厉说:“你竟然瞒我去住窑子,你还是人吗?”黄雨熊干脆破罐子破摔,也恼怒说:“这事都是你逼的,我一个男人,你结婚到现在动都不让我动,我才干出这种事。”
曾莲子流下泪来,说:“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早就没有其它想法了,我是想考验你一下,看你人品怎样,值不值得我爱,现在看来是没有希望了,既然这样,你放我走,省得在你面前碍手碍脚!”
黄雨熊见夫人哭了,心里发软,想到曾府的权势,曾南山的嘱托,也有些回心转意,说:“莲子,都是我不好,你原谅我这一回,我一定让你满意。”
曾莲子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曾莲子走后,黄雨熊大骂:“是那个兔崽子告的密,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阿升听了吓得不轻,偷偷对曾莲子说:“夫人,我怕,还是让我走吧!”曾莲子说:“你放心,有我在看他敢动你一根毫毛!”
黄雨熊慑于曾莲子的威力,不敢再去找赛西施,但心里痒痒的,常常魂不守舍的样子。
曾莲子心里十分烦恼凄苦,眼前的这个老公是如此可恶,可是除了他,在这遥远的陌生的异域没有亲人,这令她不由就想起了远在天边的司马鼎文,不知他现在好吗?过去相处的那种甜蜜回忆,现在变得越来越清晰,临别时留给她的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天长地久”四个字,此时还带在身边。她抚摸着润滑的玉佩,仿佛摸着恋人伤心的脸,那种思念此刻变得异常激烈。她非常苦闷,要杏儿陪她到县城边的小山上去散散心,杏儿答应,并叫佣人抬上一顶轿子,送太太到郊外走走。
她们来到一座小山边,山上的树木郁郁菁菁,山坡上开满了鲜艳的野花,一条石径蜿蜒而上。他要佣人们停下轿子,自己和杏儿往山上走去。走到半山腰,风景更加迷人,那奇特的山石突兀而出,上面又挂满了藤蔓,也开着花朵,这本是个令人陶醉的地方,可是曾莲子一点也陶醉不起来,相反更加诱发了她的忧伤,真是感事花溅泪!
山上有些冷落,她越走越觉得凄清,此刻她多么思念死去的母亲,如果母亲还在,那该是多么幸福,也不会这么孤独。一只莫名的小鸟,发出凄厉的叫声,在前面啼叫,听起来更加令人伤心,仿佛它懂得人间的悲苦,和曾莲子分享。曾莲子心里说:“小鸟呀,你是大山的幽灵,你应该能和阴间相通,你能给我带个信给我母亲,我是多么想念她。或者你就是妈妈派你来的,叫我不必太忧伤!”
小鸟仿佛听懂她的话,在树上欢快地跳了几下,飞向远处。曾莲子掩面而哭,这时荒凉的山边走出一个砍柴的老妈妈,她问道:“姑娘为何这么伤心?”曾莲子见老妈妈虽然晒黑了皮肤,蓬乱了头发,但容貌还是端庄秀美的,有一种亲切感。就说:“老妈妈,因为我在此没有亲人,想到亲人所以就哭了。”老妈妈说:“孩子,别太伤人,世界上除了亲人之外,还有许多人,如果他们对你好,也就是亲人。其实,我和你一样,在这里也没有亲人,你如果愿意就到我那里坐坐,我沏杯用这山里的溪水泡的清茶,让你解解渴,我们好好聊聊好吗?”曾莲子见老妈妈和蔼可亲,反正也没事,就答应了。
老妈妈的住所是在山脚下的一座教堂里,曾莲子和杏儿随妈妈进入教堂,里面挂着耶稣十字架像,旁边有个小屋,是老妈妈住的地方,传教士出外有事未回。老妈妈负责打扫卫生,烧火做饭。
不久,她沏上两杯绿茶,送到曾莲子和杏儿面前,又捧出一大把自己刚从山上采摘来野生的山果子。这山果子只有佛珠子那么大,外形和佛珠子相似,皮是红的,咬开来里面有一瓣瓣小果核。这山果子是曾莲子小时候最爱吃的野果,酸酸甜甜的,这唤起了曾莲子童年的甜密回忆。
曾莲子说:“这山果子我小时候很爱吃,很久没有吃到了,想不到今天在您这里又见到它。”老妈妈说:“你是哪里人?”曾莲子说:“我是苏州人。”老妈妈听了很高兴,说:“这么凑巧,我也是苏州人。你住苏州哪里,城内还是城外?”曾莲子说:“我住苏州阊门附近。”老妈妈又问:“阊门边有个曾府,你知道吗?”曾莲子说:“那就是我的家”“你的家,你父亲是谁?”老妈妈显得有些急迫。“我父亲是二老爷曾南山。”
“那么你是不是叫曾莲子?”老妈妈既激动又急迫。“是呀,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曾莲子一说完,老妈妈就嚎啕大哭:“孩子,我是你妈呀!”曾莲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异万分,在这穷山僻壤的地方竟会碰到妈,是不是在梦中,或者就是地府。
妈见她惊疑不定,说:“我真的是你妈,我是曾南山的三姨太舒慧芬,我被赶出去时,你还只有三岁。”曾莲子激动地说:“妈,您没死?”
老妈妈点了点头,嘴巴抽动了几下,想说又没说,一把拉过曾莲子,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孩子,我好想你。”曾莲子也流泪说:“妈,我几乎每时每刻都想您,眼泪几乎都流干了,刚才在山上就是想您而哭的呀!”两人抱着哭了许久。
哭罢,曾莲子问:“听说您已死了,怎么会在此地?”大妈说:“说来话长,……”
原来,曾南山见三等丫环舒慧芬长得非常漂亮,就霸占了她,并娶她作小妾。有了舒慧芬,曾南山是“三千宠爱在一身”,正房崔夫人是个醋性猛烈的悍妇,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她指着曾南山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说着拿出剪刀来欲自尽。这崔夫人是总督的女儿,连曾府老太太也怕她,曾南山更是惧内,和母亲商议怎么办?老太太说:“还是放她出去,家庭平安要紧。”
曾南山忍痛割爱,想把舒慧芬送出去,搞个地方让她养老。谁知崔夫人斩草除根,容不得舒慧芬在世上生存。她要把舒慧芬远卖给上海的妓院,上海妓院的人来带人,崔夫人又暗中买通那两个人,要他们半路上结果了舒慧芬的性命。
舒不芬被绑了双手,押进开往上海的木船里,船开到一半,那两个人进到舱内,欲把舒慧芬强奸,然后扔进河里。舒慧芬哭叫救命,被船上两个传教士听见,进来说:“你们放了她吧,你们这样做是要下地狱的。”那两个人见洋人插手,有点怕,因为他们在上海吃过洋人的亏,知道洋人厉害,连官府都怕,所以就住了手。传教士想救漂亮的舒慧芬,他们也不忍心看着小芬被摧残至死,所以就开口说:“你们把这女人卖给我们,行不行?”那两个坏人想:“把她弄死了,也没多钱,不如卖了,还有收入。”就开了大价,传教士有的是钱,而且洋钱更值钱,他们二话没说,就把舒慧芬买下了,因为教堂内也正缺一个打扫卫生兼看门的人。
这个教堂就是昭塔县的天主教堂,舒慧芬入了天主教,心身及灵魂都得到安慰,在上帝的指引下,重新开始了平淡而愉快的生活。
大妈说完了,母女俩又抱头大哭一场。曾莲子抚摸着妈妈粗糙的双手,和脸上的皱绞,心里一阵阵心酸。妈妈说:“别难过,我虽然过着平民的生活,但心中是安宁的。”
母亲问:“孩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曾莲子把自已从小受崔夫人虐待,长大后去舅舅办的姑苏学堂读书,和司马鼎相恋,后来被父母拆散,强迫她嫁给黄巴山的儿子黄雨熊为妻,黄雨熊捐官补缺,来到昭塔县当县令,自己也跟着来了的事都慢慢细细讲给妈妈听,妈妈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妈妈又问:“这个黄雨熊对你好吗?”提起他,曾莲子一肚子气,愤愤说:“别提了,这个人外表丑陋先别说,还抽大烟,逛窑子,贪财害命,我简直无法容忍,今天才和丫环杏儿到山上散心。妈,我命真苦,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人。”
妈说:“这个世道女人都命苦,命运都掌握在男人手里,从小还得缠脚,什么时候世道变了,也让我们女人出出头。”
曾莲子说:“妈,我该怎厶办?我想离开他。”妈安慰说:“能忍就忍,你已是他的县令夫人,别人见了也羡慕。再说,也没有地方让你去。”曾莲子说:“我才不稀罕什么狗屁县令夫人。”
母女在异乡相见,两人有说不尽的话。杏儿见时候不早,说:“太太,我们该走了,佣人们还等着我们回去呢!”曾莲子被提醒,只得和母亲告别。临走,曾莲子仍依依不舍,说:“妈,我接您回衙门公馆,好好侍侯您,让您享几年福好吗?”舒慧芬说:“那种生活我已厌恶,宁愿作个无忧无虑的平民百姓。”
曾莲子看到桌上一叠有字的纸,问道:“这是什么?”妈妈说:“这是教堂订阅的报纸,叫《万国公报》,你要看就拿去看吧!”
曾莲子拿起报纸看了看,上面有许多上海的新闻,时事评论,国外见闻,新鲜的很,这对于闭塞落后的小县,无疑是一扇打开的窗户,让外面的阳光和空气进来。曾莲子被深深吸引,爱不释手。
舒慧芬送曾莲子回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