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宫感慨万千时,荀棐正在家中招待自己的两位亲族。
一人姓荀名彧,字文若,是荀棐的堂弟,其人望之清秀通雅、瑰姿奇表,且衣上熏香,行走间自带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人姓荀名攸,字公达,为荀棐的族侄,其身材瘦削,为人沉默,似乎不善言语,实则外愚内智,内藏英知。
“文若、公达,你们二人今日怎么有闲结伴来我这里?”
荀棐跪坐于主位,待侍婢为三人捧上鲜果后,开口笑问道。
荀彧一丝不苟地坐下,温和道:“二兄才是忙人,农事、制纸、撰书,种种皆能为,我和公达反倒除了读经论史再不知做什么。”
荀攸则解释道:“我和文若来此,是因为府君宴请之事。”
荀攸辈分比荀彧低,但是因为年纪比荀彧大几岁,再加上两人从少时起关系就不错,所以一般都是以字称呼。
唯有外人在的时候,荀攸才会称呼荀彧一句族叔。
荀彧补充道:“昨日太守文公遣人告知家君(父亲荀绲),称半月后要宴请郡中诸族家长,且让各家俊秀都去参加,家君点了你我和公达之名,故而彧特来告知二兄一声。”
颍川这一任的太守姓文¹,出自南阳文氏,也是大族。
文太守去年年末刚到任,一上任为了获得各世家大族认可,同时为了博取选贤举能的美名,立刻便举郡中名誉甚重的荀棐为孝廉。
可惜荀棐的父亲荀爽因党锢避祸于汉滨之间,荀棐受父牵连,纵使被举为孝廉也不能为官²。
当然,不能为官也有好处,那就是荀棐可以专心于农事、兵书之间,尽快提升自己的能力,积攒名气、积蓄力量。
荀棐道:“文公性和善,好提携后进,此次宴请估计便是提前熟悉一下各家俊秀,为日后选拔人才做准备,可惜我等皆遭党锢,否则以文若、公达你二人的大才,不失为一郡功曹也。”
郡功曹,揆众务,统领诸曹,在太守自辟的属吏中最为权重,地位崇高。
荀彧神色稍沮道:“如今之天下,为官又有何用,天子受奸宦蒙蔽,一味打压士人,党锢不开,贤人遁避山野,且连年大灾大疫,各州流民遍地,民不聊生,何其悲切。”
荀棐不愿意谈天子是不是被宦官蒙蔽一事,只是摆手道:“党锢持续不了多久的。”
荀攸问道:“辅之如何这般确定?”
他的祖父荀昙名满天下,却因受党锢忧郁而死,故而荀攸对党锢一事深恶痛绝,也更为上心。
荀彧猜测道:“难道二兄你是因为和海上书一事得出的判断,确实,我观天子似已有彻底解除党锢的心思,不然不会采纳和上禄的谏言。”
光和二年,上禄长和海上书天子言党锢牵连太广,不合礼制,灵帝听取了他的意见,稍微放宽了党锢,被禁锢之人自从祖以下都可以得到赦免。
荀彧便是因此判断天子应该是心思有所转变,不再那么排斥士人。
荀棐摇头,起身,在堂中负手踱步,沉默少许,方道:“你们可曾在县中见过太平道人?”
两人点头,荀彧更是道:“太平道得人者众,其渠帅、头目在黔首间颇有威信。”
荀棐问道:“那你们可知天下有多少太平道教众,数十万?百万?”
荀攸思虑良久道:“辅之可是认为太平道已有反心?”
太平道想要造反,这件事既令人骇然,却又没那么让人惊讶。
因为荀棐和荀攸不是第一个提出来太平道可能要造反的。
光和四年,也就是前年,时任司徒的杨赐就上书天子:“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
他让天子警惕张角和太平道,并且还提出了具体的针对方法,“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
而后司徒掾刘陶复也上书灵帝,“角等阴谋益甚”云云,然而汉灵帝殊不在意。
这是因为汉灵帝昏庸吗?
有这部分的原因。
但实际上也是因为灵帝早就看过太平道的经书。
《太平经》曾被进献给汉顺帝,然而直到桓帝为止,天子们都对此书不感兴趣,黄老道才是他们的喜好。
直到灵帝,他方才表现出对《太平经》的兴趣,只因《太平经》中多是辅汉之言,并不是常人所想的代汉言论——太平道有很明显的从辅汉到代汉这一思想转变的过程。
天子喜爱《太平经》,于是上行下效,天下各地的官员都对张角的传道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否则在这个交通不便、信息不畅的时代,《太平经》的思想是不可能如此轻易的传遍天下的。
荀棐对荀攸的猜测表示肯定,“张角其人,招集奸党,称合逆乱,钱帛山积,富逾王公,刺客死士,为其致用,威倾邦君,势凌有司。
此时角不过蛰伏,待时而动,然以我观之,不出两年,黄巾必起大乱,届时天下倾覆,四海沸腾,士人暗怨,人心诡谲,天子惊惧之下必开党锢……”
说实话,荀棐对张角并没有特别的好感或恶感,也无意深究张角的言行。
他之所以在荀彧和荀攸面前如此评价张角,无非是出于成王败寇。
张角败的太快了,数月之间,数十万黄巾灰飞烟灭,鉴于此,张角只配成为一个“反派角色”。
而他,荀棐,注定只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成为救世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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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关于黄巾之乱时的颍川太守为何人,并没有确切记载,唯独《隶释》卷十《外黄令高彪碑》中提了一下,“君举将颍川太守南阳文府君征诣廷尉”,这里的“征诣廷尉”一般是指犯了罪过的官员被移交廷尉受审。再根据碑文中的“光和七季”一词可以猜测文太守应该是在黄巾起义中犯了弃城而逃的大罪,所以被论罪槛送洛阳。
2、关于(荀棐)遭受党锢影响是否还能被举为孝廉一事,史书上并无明确记载,但是根据出土的曹全碑可猜测一二,曹全碑上写着曹全“续遇禁罔,潜隐家巷七年”,可见他受党锢而累多年未做官。
然而在光和六年,他就“复举孝廉”,此时离黄巾起义还有一年,灵帝并没有解除党锢,但曹全仍然复举孝廉,可见党锢与否并不影响被举孝廉、茂才一事,或者说纵有影响,但不是完全禁止。